第十六回 一鸣惊人

大年初一早上,山河镇一片鞭炮齐鸣,人们正忙着敬神,却见陈崇儒家门前聚集了一堆人。原来,陈崇儒自拟了一幅春联挂在门口,

爆竹一声除旧岁,推出穷鬼去,呸!好个杂种这几年弄得我七零八落;

金香三柱贺新年,迎进新神来,呀!你老人家从今后保佑我五福三多。

这副春联写的是龙飞凤舞,妙笔生花。当然,大家首先注意到的是这副春联很长。一般的春联不过区区十来个字,如:“爆竹一声除旧岁,金香三柱贺新年”。这副春联竟然长达五十四个字,所以一下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。一看写的内容,人群更是沸腾了。

至此,陈崇儒的对联,和另外三人的事迹,就被合称为山河镇四绝。这四绝,广为流传,有民谣为证。

冯岐岐真会唱,郑占元画得棒。

杨天健手艺强,陈崇儒对联长。

看到这对联,有人说:“这对联写得可真幽默。又是推出穷鬼,又是引进新神。就是不知去年引进的是神还是鬼?”

有人接口说:“那得看过得怎么样。如果过得是七零八落,那就是穷鬼。如果过得是芝麻开花节节高,那就是新神。”

又有人说:“这虽然说得有理,可是感觉太不庄重了一些。”

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,早惊动了一人。

俗话说,

有人辞官归故里,有人漏夜赶科场。

陈崇儒中了进士后又辞官归家,写了这么一副对联。而在离陈家不远处,却有个人在刻苦攻读,盼望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。此人姓褚,名景德,年方十六,正在关帝庙里学习。

关帝庙为一古庙。褚景德幼年时随父在南京,只因父亲病逝,遂返还本乡,因家境贫寒而在关帝庙栖身。他天资聪颖,年仅十四岁就中了秀才,现正一心准备乡试。

大年初一,刚过凌晨,褚景德就听到了一阵阵的脚步声和鞭炮声,原来是附近的居民赶早来祭拜关老爷了。褚景德眼见无法入睡,索性起来读书。

“一年之计在于春,一天之际在于晨”。大年初一读书一天,相当于读一年,这褚景德深知光阴之宝贵,乃摊开书本,认真地朗读起来。

不一会,听见外边喧哗声越来越高,褚景德感觉奇怪,这庄严大庙,除了很响的鞭炮声,哪里来这么高的喧哗声?于是走出来,循声而至陈崇儒的家门口,却看到大家都在围着这副对联评头论足。

只听有人说:“这是进士写的对联?这哪像个进士?”

还有人说:“这是货真价实的进士,乃是当代陶渊明。”

还有人说:“写这种对联,知县怎么也不来管一管?”

“现知县只是个举人,比进士还低一级,怎么管?”

“这进士胆子可真大,竟敢写这种对联。”

“这副对联读着很幽默,其实还蛮工整的。”

“仔细琢磨,还真有那么点意味,不愧是进士出身。”

听着众人议论纷纷,褚景德乃挤入人群,仔细读了一下对联。读完后,大吃一惊,转身对众位说:“诸位乡邻,陈先生这对联柔中带钢,绵里藏针,乃惊天地、泣鬼神制作,非常人可解也。诸位还是散了吧,别给陈先生惹什么麻烦出来。”

有人就起哄道:“你说非常人可解,那你是常人还是非常人?”

褚景德说:“我虽理解陈先生的高古之趣,但我也是个常人,故我也不可解。”

有人就问:“你可以试着解一下吗?”

褚景德说:“小子不才,不敢班门弄斧。”

有人就说:“这进士也就是个破落户,还班门呢?又没当上官,与乞丐有什么两样?”

褚景德朗声说到:“你说这话就太不通道理了。文人秀士,怎能与乞丐相提并论?腹有诗书气自华!肚里有学问的人,哪怕就是身无分文,也自有一股傲然之气,绝非街头浪子可以相比。”

众人听他这么一说,就渐渐地散去了。褚景德见众人散去,也正要走。忽然,陈崇儒打开门走了出来,请褚景德进屋一叙。

有那还没走远的人,看到陈崇儒出门来迎接褚景德,很是惊讶。因为陈崇儒是出了名的狂士,虽然身居陋室,但就是县令去年来访,他也没有出门迎接。看到他出门来迎接这个秀才,自然感到惊讶。

褚景德稍微谦让一番,就走进去了。

进到屋子里,褚景德仔细打量了一下陈崇儒,看到他卓然而立,虽着粗布衣,骨子里却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气。

陈崇儒也在打量褚景德,看这书生虽然面目清瘦,但两眼炯炯有神,颇有鹤立鸡群之态。

陈崇儒乃问褚景德:“不知小年兄何方人士?因何至此?”

褚景德说:“我乃本乡人士,年少时随家父在南京读书。后家父因病亡故,我遂回到老家,在关帝庙求学,至今已三年矣。只因每日里在庙里读书,故无缘得以引荐于陈先生。先生大名,晚生已是久仰,一直无缘相会,今日幸得相见。”

陈崇儒笑道:“亦是因为我择人甚严,只是引荐是引荐不来的。听小年兄见识深远,可为何执着于求取功名?”

褚景德说:“功名者,求之者多,看破之人亦多,不知陈先生为何执着于看破功名?”

陈崇儒道:“求功名者,头悬梁、锥刺股,寄望出人头地,可求取之后,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,见哪一个大官都得磕头,行三跪九叩大礼。纵然运气好,成了六品,甚或一品,还得经常要磕头,对待上级就像对待祖先一样。哪怕这个上级只是个白痴,你也得磕头。不中进士时想中进士,谁知中了进士却是天天磕头。故,这取得功名,实是味同嚼蜡,反而不如百姓洒脱。”

褚景德说:“我亦知不做高官不受累,不享荣华不嫌贫。看破功名者,无非期望的是自由自在,可是果真能自由自在乎?先生不见多少贪官污吏欺压百姓,多少百姓有冤无处伸,有苦无处诉?要想没有冤,要想不受苦,就只能努力奋斗。所谓吃得苦中苦,方为人上人是也。”

陈崇儒道:“世事譬如夸父追日,使劲地追,结果累死了也追不上。倒不如站着不动,太阳反而会来追你,在第二天照常升起。不管任何事情,想开了,也就无所谓了,不管是富贵还是穷苦,都是身外之物。如果真的从心里放下,也就不觉得苦了。”

褚景德说:“世事亦如嫦娥奔月,明知道广寒宫寒冷,可是为了长生不老,也就只能上去了。人往往首先考虑的是眼下的利益,比如一个人整天吃不饱肚子,他就一定首先想到的是解决温饱问题,你对他说温饱问题解决了也没有什么意思,照样还没有好衣服穿,没有好车坐,这都是没有用的。先生您认为功名味同嚼蜡,正是因为您得到过功名啊。”

陈崇儒道:“功名,也只是人生欲望的一种。如果追求欲望,则这个追求是无止境的。所谓,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。”

褚景德道:“人生欲望也是分层次的,吃穿住行就是一个逐步提高的过程。一个人可以不穿好衣服,不坐好车,但是却不能不吃,所以要想彻底抛弃欲望是不可能的。”

他二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,只见门外走进来一个人。

陈崇儒抬头一看,原来是郑占元。郑占元也看到了堂上的少年,长得气宇轩昂,但是没有见过。

陈崇儒乃引荐到:“这位是秀才褚景德。”

郑占元一听,说“我时常听我儿子郑次枫说他们学上有个叫褚景德的,聪明好学,住在关帝庙里,难道就是你?”

褚景德说:“蒙老伯父惦念,正是小生。老伯父就是郑次枫的令尊大人?”

郑占元说:“正是。”

陈崇儒介绍说:“这位郑先生,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画家。”

褚景德说:“伯父大名,小生久仰。去年伯父画影壁的故事,更是流传至今,不想今日方得幸会。”

郑占元说:“我有心让我的犬子好好读书,可他不求上进。如果他的学识,有贤侄的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。你一个人住在这荒郊古庙,吃着残羹冷饭,也不是办法。何不住到我家?我管你吃住,也好让我的犬子有个学习的榜样。”

褚景德听了,面露难色地说:“素不相识,怎好冒昧打扰?”

郑占元说:“说到打扰,你就是见外了。只要你不嫌弃寒舍简陋就成。犬子虽然不成器,但我对他也是尽心尽力。家中藏书,不下万卷,历年样卷,应有尽有,或者对你也有帮助。”

听到这里,由不得褚景德不心动,他想:“有人管吃管住就已经很不错了,还有这么多书看,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啊。”

遂躬身在地,说:“多谢伯父栽培。”

郑占元说:“如果你没有什么意见,明天我就喊两个人,把你的行李搬过去。”

褚景德说:“我也没有什么行李,明天自己搬过去就行了。”

说完这话,褚景德就转身告辞,回去读书去了。

褚景德前脚刚走,杨天健和冯岐岐就后脚迈了进来,说:“好你个陈崇儒,我说你怎么一年都没动静,原来心中早有主意了。”

冯岐岐说:“这就是不鸣则已,一鸣惊人。”

郑占元对冯岐岐和杨天健说:“咱们三人空欢喜了一场,头名还是被陈崇儒抢了”。

陈崇儒说:“哪里哪里。还不是被你们三人逼的?如果你们不弄出那么大的动静?我又怎么会绞尽脑汁地想到这一出?现在看来,我们平民百姓的故事,和帝王将相们比,一点都不逊色呢。”

杨天健说:“是啊。如果细想起来,我们的故事才更有趣呢。”

郑占元说:“不仅有趣,而且贴近生活。”

冯岐岐说:“不仅贴近生活,而且真实,不像很多帝王将相的故事是编的。”

陈崇儒说:“百姓的故事果然有趣,只不过没人记录下来罢了。而那帝王是有起居注的,连上个厕所都有人记下来。所以翻看青史,全是帝王将相的故事。而人数占绝对优势的百姓,反而没有多少故事流传下来。”

冯岐岐说:“记录不记录,老百姓倒不关心。老百姓最关心的其实是自己的生计。”

听到这里,陈崇儒问:“诸位去年生意如何?”

陈崇儒这么一问,倒是说中了几个人的心思。

欲知如何回答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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