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一回 千里挑一

阎锡山在大连看到蒋介石忙得焦头烂额,遂顺势回到了山西。一回到山西,就宣布“日本人虽然占领了东北。但是有我在,他占不了山西。大家放心做生意。”

蒋介石一看,木已成舟,只好做个顺水人情,任命阎锡山为太原绥靖主任。这样,阎锡山又成了山西都督。

一场中原大战,阎锡山什么好处都没得到,反而把钱打没了。阎锡山痛定思痛,开始了山西省十年建设计划。

周盛昌响应阎锡山的号召,经过考察泽州县的特点,和钱百万、郑次枫在泽州县合资建立了铸造厂,铸造犁铧。

郑次枫本来也想拉卫家进来参一股的,走到卫家一看,却见卫家家徒四壁,一贫如洗,卫广进竟然去李友泽家当长工去了。

郑次枫想到在卫邦达活着时,还能开口就借一千两银子。现在,看来整个卫家也不值一百两银子呢。院子虽然看着很气派,但屋子里边简直是一贫如洗。

郑次枫震惊不已,想着,“这卫家衰败的也太快了。当初自己娶了他们家的女儿,还真是当了菩萨呢。”也就罢了拉卫家入股的念头。

中原大战后,国民党在山西的活动重新变为合法。周玉中受蒋介石委派,随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七军驻晋。

到山西后,周玉中就带着蒋介石的委任状,领着几个随从去拜访阎锡山。

阎锡山见到周玉中,愣了一下,他问,“周先生看着好面善,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不成?”

周玉中心里一惊,想,“糟了。几年前刺杀过阎锡山,难道是他认出了自己不成?”又仔细一想,“当年不仅没有刺杀成,而且连阎锡山的面都没见到过,他怎么可能认出来自己呢?”

又接着想,“除非阎锡山看过自己的画像,要不他不可能见过自己。”

还想,“我现在有蒋委员长的委任状。难道怕他不成?”这样打定主意,就说,“是吗?晚生记不清了。”

阎锡山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,问“周先生是泽州县人?”

周玉中说,“是。”一边回答,一边不知阎锡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
阎锡山接着问,“你们泽州县有个烈士周盛东,你可知道?”

周玉中说,“正是晚生家父。”

阎锡山惊叫说,“怪不得长得这么想,原来你是周盛东的儿子。我当年在日本留学时,与你家父最为要好,可惜他为国捐躯,英年早逝。”

阎锡山说到这里,彷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,自己还是个毛头小伙的岁月。

周玉中这才知道,原来父亲和阎锡山还有这么一番交情。忙说,“原来您是伯父大人,晚生有礼了。“

不仅庆幸当年的刺杀没有成功。要不,不仅结不了亲,反而结成仇了呢。

周玉中遂获得阎锡山绝对信任,被委任为山西省财务厅厅长。

杨奉业听蒋松林的儿子蒋钢铁说在给铸造厂送鸡蛋,就也加入了送鸡蛋的队伍。每天一早起来,走到长平县去买一担鸡蛋,再挑到泽州县铸造厂,到晚上六点,正好能赶回家里。

年关将至,有个卖对联的商店需要人挑对联分发到不同的地方,找到这些挑鸡蛋的问谁愿意去帮几个月忙,杨奉业就去了。

有一天,杨奉业正坐在板凳上等对联。那写对联的人写坏了一幅字,气恼地将纸扔在地上,上厕所去了。

蒋奉业看到扔在地上的纸,忍不住手痒。就拿起桌上的笔来,刷刷刷写了五个大字“书法在鹅群”。

这时,正好掌柜进来。一看,这五个大字,就连声说好。

话音未落,桌子边就围了一大群买对联的人,都说:“这字写得龙飞凤舞,真是好。”

还有人说:“这字啊,颇有王右军的风范。”

那写对联的人回来一看,问杨奉业:“你字写得这么好,还挑什么担?干脆来卖字算了。”

谁知,杨奉业听到一个“卖”字,清高的毛病一下就上来了。他哈哈大笑,挥笔在桌子上刷刷又写了几行字,挑着空扁担,扬长而去。弄得众人是目瞪口呆,等走远了,众人一看,原来是一首诗,

挑担四处游,偶然露两手。

好字本无价,一卖沾铜臭。

原来,在杨奉业的心目中,字是可以请,却是不能卖的。

杨奉业不挑对联了,又回来挑鸡蛋。

而蒋钢铁这时也不挑鸡蛋了,他成了铸造厂的一名伙计。

吴生杰自从受共产党委派以织布的名义来到山西,已经在周家的布厂发展了好几个党员。现在是一有机会,就来铸造厂与伙计们讨论。

吴生杰对伙计们说:“资本家是剥削阶级,是靠剥削我们这些穷苦人民致富的。”

有的伙计不相信,说“我们东家的财富是祖上传下来。”

吴生杰说:“那只说明他们已经剥削你很多代了。你说,他祖上的钱是哪里来的?”

伙计说:“我们东家看着也不像坏人呀?逢年过节什么的都有奖金。”

吴生杰说:“敌人往往是狡猾的,善于伪装。那些奖金,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?如果你不能为他产生更大的价值,他会倒贴给你奖金?”

有的伙计似懂非懂,有的还是不相信:“如果东家是剥削的话,为什么很多人都乐意被剥削呢?为什么有的人还找不到工作呢?干活不就是拿人钱财,替人办事吗?”

还有的伙计问“如果我不能为他产生价值,他为什么要用我?如果他做生意不赚钱,他为什么要做生意?”

吴生杰说“把这些剥削人的阶级打倒了。生产掌握在我们贫穷农民手中。他做生意,我们可以给他发工资。这样,每个人就都有工作了,不会再有剥削阶级。”

又说,“天下乌鸦一般黑,天下穷人是一家。我们共产党人就是给穷人打天下的。我们不仅要解救山西的穷人,还要解救全中国的穷人。到时候,中国的穷人都翻身做主了,国家就强大了。”

伙计又问,“二小姐周玉珍对我们不薄,也会被打倒吗?”

说到周玉珍,吴生杰却恨不起来。实际上,吴生杰感觉自己有点喜欢周玉珍。虽然是小姐,却丝毫没有骄娇二气。对伙计也很宽容,如果伙计们有什么急事,周玉珍都会尽量帮忙。吴生杰是周玉珍亲自从上海请来的织布师傅,周玉珍也一向对他不薄,吴生杰很是感激。

尤其是听说周玉珍一直嫁不出去,吴生杰很是愤愤不平了一阵。想着:“二小姐这么好一个人,脚大点儿有什么关系?大小姐是小脚,连走路都得让人扶着,三步一喘,五步一歇,简直是个废物。也不知那些大户人家是怎么想的?谁如果娶了二小姐,那可是祖上积德了。”

想归想,他却没敢打二小姐的注意。 因为,组织派他来山西是发展工作的,不是来找对象的。革命尚未成功,他怎么能考虑个人问题呢?

当然,吴生杰也担心,周玉珍虽然对自己不薄,但那是看在他的手艺上的。自己的经济地位,是无法与周玉珍相提并论的。

后来,听到有的伙计说:“人家二小姐呀,不是嫁不出去,是眼光高。”

听到这种传言,吴生杰就更不敢打周玉珍的主意了,而是专心发展党的工作。

蒋钢铁来铸造厂没多久就被吴生杰发展成了党员。

此时的中国,内有国共斗争之忧患,外有咄咄逼人之日本,形势已是危如累卵。在这种情况下,虽然有人在着急,但也有人在内斗。虽然有人枕戈待旦,但也有人在贪图享乐。虽然有人在恨不如鸟生双翼,但也有人在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。真是林子大了,什么鸟儿都有。

话说,自从赵扫把死了后,巧英就成了寡妇。每天在家挑水做饭,孝敬公婆。

这天一早,巧英来到井边挑水,打起水后,正在娇喘吁吁。这时候,打马过来一个员外,正是孙秉宽。孙秉宽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。家里除了正房,还有三房姨太太。大儿子孙东旺是钱进朝的女婿,都已经五十了。

孙秉宽一见到巧英,惊为天人,心想,这是谁家的姑娘,长得这么绝色?如果我能有幸将此尤物弄到手,也不枉来红尘中走一遭。这么想着,家中的几房夫人,更是黯然失色。

于是,就停下马来与巧英搭讪。借故问:“请问姑娘,去关帝庙怎么走?”

巧英看见个陌生人过来,心里很是慌乱,一听是问路的,乃稍微放心,遂指明了道路,挑起水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看着巧英的背影,孙秉宽久久地发呆,想:“漂亮姑娘也见得不少,这么漂亮的还真没见过,难得的是还勤快,真是打着灯笼难找。”

孙秉宽不仅嘴里哼着,

【南吕】四块玉•美色 (元)李爱山
杨柳腰,芙蓉貌。

袅娜东风弄春娇,庞儿旖旎心儿俏。

挽乌云叆叇盘,扫春山浅淡描,斜簪着金凤翘。

又想,我这年纪越来越老,身边的几个人越来越不听使唤,如果能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,岂不称心如意?

这么想着,就在井边发呆,不一会儿,杨奉业过来打水,孙秉宽就指了指巧英远去的背影:“请问小哥,这个女子是谁家的姑娘”。

杨奉业说:“是我们这儿赵登云家的儿媳妇。“

孙秉宽说,“真是个好姑娘,谁娶了她,可是享福了。”

杨奉业说,“享什么福?他男人前两年死了,可惜这么个俊俏人物,年纪轻轻就守了寡。”

孙秉宽一听,喜上眉梢。

隔了几天,就有一个媒人来到了赵登云家,而巧英正好不在。

赵登云夫妇一听媒人来给巧英说媒,就一口回绝道:“我儿死了,家中并无后辈,唯有这个媳妇儿还算孝顺。虽是媳妇,但我们是完全当作女儿来看的,我们也就一家三口相依为命罢了。”

媒人陪着流了几滴泪,说到:“令郎英年早逝,实为家门不幸。只是,这媳妇毕竟是媳妇,与你并无血缘关系。现在,虽说还算孝顺,时间久了,谁知如何?”

赵登云说,“现在,我儿刚死,我心乱如麻,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罢了。那媳妇在一日,就是我们一日的福分,在两日,就是两日的福分。什么时候她想走,就由她去吧。老树枯枝,并无其他奢望。”

媒人说,“人无远虑,必有近忧。现在,你媳妇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,虽说她愿意守身如玉,但难免没有蜜蜂蝴蝶。到时,她真的跟人走了,你难免人财两空。她又没有丈夫,又不归你管,你又能拿她怎样?”

听到这里,赵登云沉默不语。

媒人又说,“你不如找个好人家,将她嫁了。如果人家看上了巧英,你就是想要几百两银子,也是有的。”

听到这里,老太太就对赵登云说:“天杀的老鬼,你可千万不能同意啊。难不成儿子尸骨未寒,咱就把她的媳妇卖了?”

媒人说:“如果她走了,你不一分不得?就是她不想走,难道就没人勾引她走?那有钱有势的,难道就不能抢她走?如果你能得些银子,用这些钱再买个小孩当养子,岂不更好?”

听到这里,老太太也不吭声了。

媒人说:“实不相瞒,有个员外自从见了你们巧英,是茶不思,饭不想。如果你们同意,他自然不会亏待你们。二百两银子怎么样?”

老头只是唉声叹气。

媒人问:“三百两呢?”

老头说:“员外是有钱人,为什么非要盯着我们小户人家的媳妇呢?”

媒人说:“不瞒你说,那员外好姑娘见得多了,可唯有见了你们家的像丢了魂儿一样。如果娶不到她,我都没法交差。”

赵登云听她说到这里,知道事情已不可挽回,乃说:“如果员外真是有心人,那就给一千零一两银子,因为我们巧英可是千里挑一的。要不,我们宁愿玉碎,不愿瓦全。”

赵登云狮子大开口,本意是让媒人知难而退。你想,谁会为了娶个二婚寡妇花这么大价钱?

谁知那媒人说:“只要你同意就好,我回去就向员外通报一声。”

第二天,赵登云打开门,就见媒人带着几个伙计从车上抬下一个箱子来,说:“这箱子里是一千两银子。”

又从身上摸出一两银子,说:“这是一两银子。一言为定。 ”

媒人说完就走了,把个赵登云惊得目瞪口呆。

巧英回到家后,老太太就委婉地说:“英啊,你到我们家后,我一直是将你当女儿来对待的。现在扫把死了,剩下我们三个相依为命,你不是亲生,胜似亲生。”

巧英就说:“妈,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,你这么客气干嘛?”

老太太就说:“英啊。我瞅你年纪轻轻,难不成就守一辈子寡?”

巧英说:“我与扫把青梅竹马,结发同枕席,黄泉共为友,我生是他的人,死是他的鬼。”

老太太说:“看这姑娘,说这么幼稚的话。那烈女可是嘴上说说就能当得的吗?青灯古佛,漫漫长夜,年轻人如何能熬得过来?你没见很多烈女都是年轻的时候殉夫而死的?即使那很多熬过来的也是有一子半女,有个盼头。你又没有开过怀,盼的是什么?”

巧英被说得脸一阵红,一阵白,听到这里,就要去厨房里拿刀自尽,说“那我就死给你们看”,被赵登云和老太太舍命拦住了。况且,厨房的刀早被藏起来了。

巧英闹了一阵,渐渐地没了力气,老太太说:“英啊,趁我们还在,早点找个好人家嫁了吧。”

巧英问:“哪有好人家愿意要个寡妇?”

老太太说:“我们已经为你物色下了一户好人家,这家人家财万贯,良田千顷,并不嫌弃你是寡妇。”

巧英说:“有这等好事?”

老太太说:“无巧不成书,还真有这等好事。他见你长得漂亮,倒是非你不娶呢?你这一去,可是享福了,只是,当了阔太太别忘了我们老两口。”

巧英也奇怪是怎么回事,老太太说:“已经说妥了。明天就来娶你过门。”

这巧英,就又是惊,又是喜,又是恨,又是怒地过了一晚上。赵登云还担心巧英想不开,整整一夜没敢睡觉,眼见天明,平安无事,于是喊醒了老太太,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
正睡得香,听到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。原来,孙秉宽还真是个痴心人,要光明正大地娶巧英过去。

巧英也不知孙秉宽到底长得啥样,就稀里糊涂地上了轿。等到拜过天地,入了洞房,巧英越想这声音越熟悉,孙秉宽掀起蒙头红,巧英一看,果然是那个在水井边问路的人。

巧英就说:“我道是谁,果然是你这个老乌龟。”

听巧英这么一说,孙秉宽也不恼,就说:“美人,可真是想死我了,今天终于成我的人儿了。”

巧英说:“你将人家守身如玉的良家妇女,弄到你这儿,可真是造孽了。”

孙秉宽说:“不把你弄过来,让你这么个美人儿守活寡,那才是暴殄天物呢。”

巧英被他说得心动,就娇羞地扑到了孙秉宽的怀里,说:“人家进了你家的门,就是你的人了,你可不能对我有二心。”

孙秉宽说:“我的娘啊。我为了你,放着那么多黄花大姑娘不要,花费了一千零一两纹银,怎么舍得对你有二心?”

两人同床共枕,一夜无眠。

寡妇巧英被人一千零一两银子娶走后,一下就在当地出名了。

“就是一个黄花大姑娘也要不了一千零一两银子吧。”

“别说一千零一两,就是一百两都顶天了。”

“虽然是一千零一两,但到底是失了贞。难道贞操就只值一千零一两?”

“这要分人,巧英的贞操值一千零一两,有人的贞操一文都不值。”

“你以为不失贞就会给你建贞节牌坊?只要有钱,贞操算个屁?有了钱,婊子都能立牌坊。”

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,有那见过巧英的就咂咂嘴说:“巧英,那可真是绝色,就像那杨贵妃一样。”

自此,巧英的外号就成了“一千零一两”,慢慢地,就变成了“千一”,“巧英”这个名字反而很少有人提了。

孙秉宽自从娶了巧英后,就很少出门了,他的口头禅是:“万贯家财,绝色佳人。人生如此,夫复何求?”

他又请来了琴师教巧英弹琴。不到一年,这巧英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。孙秉宽更是整天在巧英的房里不出来,自然引起了几房太太的不满。巧英仗着有人宠,根本就不把这几房太太放在眼里。

又过了一年,孙秉宽的身子骨就每况愈下了。后来,连话都说不清楚了。想说什么,别人都听不懂,唯有巧英能听懂。别人想与孙秉宽说句话,还得靠巧英翻译。

后来,连儿子们见孙秉宽都得靠巧英传话。巧英成了家里的太上皇,几个儿子对巧英是敢怒而不敢言。

有一天夜里,本来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孙秉宽忽然大吼一声“销魂”,吼得非常清晰,把很多人都吵醒了。吼完后,孙秉宽就只有出的气,没有进的气,死了。

孙秉宽一死,巧英没了主心骨,放声大哭:“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?”

家业落到了孙东旺和几个弟弟手里。全家人都对巧英恨之入骨,兄弟几个就商量:“老头儿活着时,花天价买了个祸水。多硬的身子骨,不到两年全给掏空了。现在老头儿去世了,这钱不就打了水漂?”

“干脆,把她卖到妓院算了,还能收回点本。她又没有小孩,又没有娘家,怕她不成?”

于是,几个人一合计,要将巧英卖给怡春院。家里人不管是太太、还是姨太太,听说要把巧英卖到妓院,莫不拍手称快,唯有巧英被埋在鼓里。

过了几天,正好是清明节,全家人都要给孙秉宽上坟。有一台轿子就过来接巧英。

巧英上了轿子后,就放下了轿帘子,晃晃悠悠地被抬走了。

等到轿子停了下来,才发现是到了妓院。

巧英一听说被卖到了妓院,就傻了眼,决定以死抗争,哪知那老鸨说:“你就把这当成一个旅馆好了。你的名气大,我们只是借你来这压场子的。至于接不接客,怎么接,完全在你。”

巧英听到这么一说,一下又不好意思起来:“都说妓院乃是非之地,谁知这老鸨这么通情达理。接不接客由着自己。人家能做到这一步,自己也不能太过分了。我就离开这里,又能去哪里落脚呢?再说,人家买个人也不容易。”

于是,与戏院定下了“卖艺不卖身的”规矩。

因为有“千一”的名气,自然来访者是络绎不绝,有的喝杯茶,就需纹银一两。唱支曲,就需纹银二两。尤其是这“卖艺不卖身”的规矩,更是赢得了很多人的敬重,没事儿都喜欢来这儿遛两圈。所以,这巧英虽然不卖身,但收入比卖身的还多,老鸨更是乐得笑不拢嘴。看来,这笔投资是对了。

郑次枫一日闲来无事,闻听怡春院有个绝色妓女,卖艺不卖身,立马来了兴趣。虽说自己已有家室,但人们不是常说“家花不如野花香”嘛。

于是,郑次枫来到了怡春院,拎出一锭纹银,点名要巧英陪。这老鸨一见郑大人到了,立马把几个酸秀才轰走,将巧英安排了过来。

郑次枫一看巧英,果然是个标志人物。就随口问:“会谈什么曲?”

巧英乃开朱唇,启皓齿,唱了一支时下流行的《送别》。

《送别》李叔同

长亭外,古道边

芳草碧连天

晚风拂柳笛声残

夕阳山外山

 

天之涯,地之角

知交半零落

一瓢浊酒尽余欢

今宵别梦寒。

那绵绵的歌喉,一下就将郑大人唱醉了。

郑次枫乃击节而叹:“千里挑一,名不虚传。”

老鸨乃说:“郑大人乃是大人物。只要你把郑大人伺候的舒服,保管你天天美梦成真。”

郑次枫乃低声问老鸨:“卖艺不卖身,可是真的?”

老鸨说:“是真的。”

郑次枫说:“难道连我也不行?”

老鸨说:“这还得大人您亲自去问,小的是不敢问她的。小的一问,她非寻死觅活不可。”

郑次枫一听,越发对巧英敬重。

于是,出了一千两银子,干脆将巧英包了下来,无非就是只要郑大人在,巧英就得优先接待。巧英见到郑次枫出手不凡,也是小心应对。天天见面,日日谈心。更加这郑次枫说:“并不将巧英当作风尘女子,而是当作红颜知己一般对待的。”

巧英在妓院虽然表面上对客人笑脸相迎,暗地里却一直哀叹红颜薄命。她虽然在妓院,但一直想找个能托付终生的人。但是,妓院就是一个大染缸。作为一个风尘女子,大家来这里不过是逢场作戏,谁又会真的喜欢她呢?

人们常说:“婊子无情,戏子无义。”说得好像风尘女子没有感情,只会逢场作戏,用感情骗钱似的。

可是,如果风尘女子动了真感情,又有几个嫖客会真心相待呢?

在冯梦龙的《警世通言》里,有一卷是《杜十娘怒沉百宝箱》。那杜十娘本是个风尘女子,看到李甲对她情深意重,就动了真感情,决心将终生托付给于李甲。谁知李甲才是真的逢场作戏。在李甲带着杜十娘回家途中,看到有人愿意出千两银子买杜十娘,就把杜十娘转让了。杜十娘听到这样的消息,如五雷轰顶,原来,自己在李甲的心目中只是一个随时可以用钱交换的玩物而已。杜十娘万念俱灰,于是将自己装满无价之宝的百宝箱沉到了河底,自己也投水自尽了。风尘女子杜十娘以自己的一死,揭露了嫖客们的无耻。

所以,迫不得已沦落风尘的人,并非没有感情。她们不轻易动感情,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。实际上,她们很多人抱着从良的愿望,遇到真心对自己好的人,哪可能不动心呢?

郑次枫对巧英恩爱有加,天长日久,使巧英认定郑次枫值得托付,也动了芳心 。

从此以后,郑次枫天天在怡春院与巧英鬼混。

有时说是去太原上班,转了个弯就到了怡春院。

有时从太原回到泽州县后,直奔怡春院,家反而被抛到了脑后。

在郑次枫看来,怡春院比家好多了。

郑次枫自从娶卫广悦进门,家里就好像多了个奶奶。每次回到家里,郑次枫都得小心伺候,免得卫广悦发小姐脾气。如果不小心惹得卫广悦生气了,就是几天不说一句话的情况也是有的。

而在怡春院和巧英在一起,郑次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。虽然花了点银子,但巧英的温柔体贴,却是花钱也买不来的。郑次枫饿了,巧英就知道郑次枫喜欢吃什么。郑次枫累了,巧英就知道按摩什么地方。郑次枫工作上有不开心的事情,经巧英一劝,也就想开了。郑次枫自从有了巧英,就好像有了知音一般。

自此,郑次枫方才知道:“女人与女人大不一样。与有的人在一起是如沐春风,与有的人在一起是如坐针毡。”

郑次枫与妓女巧英在一起,就是如沐春风。

郑次枫与老婆卫广悦在一起,就是如坐针毡。

卫广悦本是千金小姐出生,一向在家里说一不二。

郑次枫经常不回家,说在太原上班,早已引起了她的怀疑。后来,派人跟踪,原来根本就没有离开县城,而是在怡春院偷腥。

于是两人大吵了起来。

郑次枫一开始认为自己做了错事,还能迁就她,谁想到她发起了少奶奶的脾气,又是妓女,又是婊子地骂巧英。

一听到骂巧英妓女,郑次枫就火了,他干脆说:“你看不起妓女,我看你还不如妓女呢。你也不过是我在赌场上买来的,有什么了不起?”

这句话一出口,就将卫广悦弄得哑口无言。她没想到郑次枫能说出这么伤人心的话,于是,干脆将头发解开,披头散发地在地上打滚,一边滚,一边嚎啕大哭“你说我还不如妓女,这日子过不下去了,我没法活了。”

郑次枫看到这里,也没有劝,反而轻蔑地地朝卫广悦哼了一声,踱着方步走了。

卫广悦打了一会儿滚,听见丫鬟说:“夫人,老爷已经走了。”就面目表情,一言不发地爬了起来。

自此,她的精神就有点不正常,常常动不动就走神。

这么闹了一下,捅破了那层窗户纸。郑次枫干脆明目张胆地将巧英赎了出来,带回了家。

卫广悦见巧英居然住到了家里,气不打一处来,怒火攻心,卧床不起,闭着嘴不吃不喝,也不说话。不到三个月,活生生一个人死了。

死的时候,开口说话了:“郑次枫,你娶妓女,忘结发,不得好死。”

真是从来只有新人笑,有谁听到旧人哭。卫广悦一死,郑次枫落了个耳根清净,干脆将巧英扶正,做了正室。

为了显示郑重,郑次枫还举行了盛大的婚礼。

这场婚礼,对于郑次枫是第二次,因为他的第一次是与卫广悦举行的。

对于巧英来说,也是第二次。嫁到赵扫把家时,属于偷情,并没有举行过婚礼。改嫁给孙秉宽时,举行过婚礼,算第一次。

这场婚礼对二人来说虽然都不是第一次,但二人都很认真,都认为自己经过这么多波折,终于找到了终生伴侣。

巧英就这样成了处长夫人。

第一拨前来道喜的是孙东旺兄弟,一口一个“母亲大人”的叫,巧英经过了这么多磨难,也大人不计小人过,接受了道贺。

第二拨前来道喜的是赵登云夫妇。赵登云夫妇将巧英卖了后,用钱买了个小孩,取名叫赵扁担,赵扁担现在已经六岁了。见了巧英,就让赵扁担叫姐姐,巧英于是包了十两银子给赵扁担。

第三拨前来道喜的是周玉珍。周玉珍是代表周盛昌来道喜的。见到周玉珍,巧英问:“小姐,你怎么也与那些俗人一样,道什么喜?”

周玉珍说:“快别称呼什么小姐,那是以前我们不懂事时候的称呼,现在,我们还是以姐妹相称好了。虽为道喜,实来叙旧。自从你我分别之后,经年不见,叫我好不思念,只因生意忙碌,故一直没时间拜访。闻听你嫁给了郑处长,我不胜欢喜,自然要来探望。”

巧英说:“姐,巧英命薄,连失两夫,已是无地自容。残花败柳,蒙郑大人不弃,已是感激涕零,哪里还有什么喜?”

周玉珍说:“郑处长亦是我家铸造厂的股东,这生意上的事情,还望多多合作才是。”

巧英说:“有用到我的地方,自然不在话下。对了,多年不见,你现在有主了吗?”

周玉珍说:“哪里有什么主,现在还是待字闺中呢。”

巧英听了这话,很是惊讶,乃问:“什么?我已经嫁三次了,你竟然连一次都没嫁出去?”

话说出口,双方都有点尴尬。

过了一会儿,周玉珍说:“婚姻乃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我自己哪做得了主?”

巧英说:“莫不是非要找个门当户对的?也难怪,你家门第高贵,非小户人家可比。不过呢,男人不论是何种货色,脱光了其实都一样。遇到合适的,就嫁了吧。”

周玉珍被她说得满脸通红,说:“生死由命,富贵在天,可能是月老牵红线的时候把我忘了吧。不过呢,现在生意场上也离不开我,嫁不嫁倒也无所谓,难道嫁不出去就不活了?”

两人又叙了一番旧,周玉珍告辞而去。

隔了一年,巧英生了儿子郑文泉。“母以子贵”,巧英在家里的地位就更巩固了。

周玉珍的布厂和铸造厂发展很好,生意蒸蒸日上。

那布厂生产出的布,能供应方圆好几个县。

而那铸造厂生产的犁铧是尤其好,面色光洁,就跟明镜似的,牲口拉起来犁地,大家都说跟飞的似的。甚至有湖南的客人专程跑来买犁铧的。

周盛昌盘算着,虽然在东北损失了不少银子,但只要这两个厂子生意好,不出十年,家产就应该能恢复过来。

唯一让他不满的是女儿周玉珍的终生大事。这个女儿啊,什么都好,就因为脚大,二十多岁了都没有嫁出去。现在眼见年龄越来越大,更是不好找了。

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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