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致行醒来后,高烧依然不止,又过了十多天,才终于恢复了正常。
自此以后,周玉珍就再也不让杨致行去卖梨了。
杨致行经此一劫,也不想着搞什么副业了。每天除了上工、看书,就是逗芥子玩。
过了一年,芥子的口水还是不停地流。甚至比有的吃奶小孩都流得多。
杨致行看见了,就提醒芥子:“你不能把口水擦一下?”
芥子听了,就擦一下。
没人提醒,芥子就依然懵着头不说话,连口水也不知道擦。
蒋佳洁就问:“这孩子整天不吭声在想啥呢?”
周玉珍就问:“他到底是在想呢还是傻?”
终于家里人按捺不住了。说:“不管傻不傻,也不能再流口水了。这么大了还流口水,太不象话,不傻都看着像个傻子。”
周玉珍跑去问医生卫向东,卫向东说吃猪尾巴可以治流口水。
周玉珍就打听哪里有杀猪的。问了一下,说,队里过年的时候会杀猪。
于是玉珍就经常往队里跑,盯着猪看。终于等到了过年,队里杀了猪,给了玉珍两条长长的猪尾巴。
玉珍回来后,将猪尾巴洗净,去皮,切成细细的薄片,炒熟了,喂给芥子。
芥子看似傻,其实不傻,尝到了好吃的,就使劲吃。不大一会儿,把两条猪尾巴吃得一干二净。
吃完后,玉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,果然不流口水了,想:“猪尾巴还真管用。”
不大一会儿,又一看,芥子连嘴都不动了。又一会儿,连眼珠子都不动了。玉珍心里打起了鼓。
又隔了一会儿,芥子躺在了地上,气息微弱,大瞪着双眼,只见白眼珠,不见黑眼珠。
玉珍心想:“坏了,把肚子吃坏了。”
赶快去找卫向东,卫向东说:“这么点的小孩,吃一根猪尾巴就了不得了。你怎么敢让他吃两根?”
玉珍苦苦哀求,卫向东没有办法,只好又开了一副药。说,“吃下去,或能见效。”
而芥子在吃了这副药后,不仅没好,反而病得更重了。
周玉珍又去找卫向东。
卫向东说:“这病是吃猪尾巴肉,伤了脾胃,不消化。小孩又太小,吃得又太多,消化道被堵住了。恐怕在咱这治不好了,你如果把小孩送到城里的大医院,或者还有救。”
一听说送到城里的大医院,玉珍就直摇头。城里的大医院,那都是当官的去的地方,平民百姓想都不用想。而进去即使不看病,挂号费都要不少。另外,花了钱治不好病的情况也是有的。
玉珍思前想后,没有办法,就在关帝爷前烧香,求关帝爷把芥子的病治好。
晚上,周玉珍做了个梦,梦见关帝爷对她说,“这个病,只有槐树能治好。你赶快去求大槐树。”
第二天一早,周玉珍就拿着一个碗,带着香和黄裱纸去拜大槐树了。
大槐树自然是文革时期烧掉了,但续出的小槐树已经有碗口粗细了。
周玉珍虔诚地将碗放在地上,点着了香,说:“
槐神槐神显显灵,给我孙儿治好病。
逢年过节有布施,代代不忘您恩情。
”
周玉珍说完,只见一片树叶落了下来,正好落到了黄裱纸上。
周玉珍就点着了黄裱纸,火焰就冒了起来。那片树叶就随着黄裱纸一起化成了灰,借着热气,在空中飘舞。不一会儿,碗里就落了很多灰。
周玉珍将灰在碗里收好,拿回来冲上水,一口一口喂到芥子嘴里。
说来也怪,刚喝完水没多久,芥子就打了个嗝。
过了两天,芥子渐渐地能吃点米汤了。又过了两天,就什么都能吃了。
芥子好了,玉珍很高兴,说:“只要小孩没病,流口水算个啥?”
还说,“小孩就是傻点又有什么大不了?傻小孩总要强于没小孩。”
经这么一折腾,倒也没人再嫌弃芥子傻了。想着,这孩子只要能活着就行。
而自从芥子的病好后,玉珍就更加信起了大槐树。芥子每有个毛病,玉珍都要往大槐树那儿跑去问一下。
小孩没病,玉珍就高兴。一高兴,就要唱。
其实,玉珍天生就喜欢唱,听过那么多戏,一有空就想唱出来,只是没有听众。何况,很多时候她一开口,就有人觉得不是烦、就是吵。
所以玉珍只好在没人时偷偷唱。
自从芥子出生后,玉珍就有了忠实的听众,因为芥子并不觉得玉珍唱的烦。玉珍再怎么唱,芥子也总是乐呵呵的。
每天,杨致行和蒋佳洁去上工,玉珍就在家专心照料芥子。有时,芥子好像听懂了似得呀呀学话,玉珍就唱得更起劲了。
一天,杨致行上工回来后对周玉珍说,“妈,村长要换届了。”
玉珍问,“是吗?要换成谁了?”
杨致行说,“还是郑文泉。”
玉珍说,“既然还是郑文泉,那为什么说是换届呢?”
杨致行说,“我也不懂。不过,队里通知明天晚上去投票。”
第二天晚上,全家人到队里一看,已经满屋子人了。
只见郑文泉正在台上讲话。周玉珍专心照顾芥子,也没听清说啥。
过了一会儿,见大家都举起手来,也就跟着举起了手。
只听郑文泉宣布,“好,一致通过。谢谢乡亲们对我的大力支持。”
于是,郑文泉就又成了村长。
这次换届后,上级指示有三件大事要尽快实行。
第一件事,改革开放,土地下户,郑文泉要亲自来抓。
第二件事,计划生育,郑文泉让钱念党负责抓。
第三件事,果园,由蒋钢铁负责看守。
土地包产到户,杨家四口人分了二十亩地,每人五亩。
除了地外,杨致行还通过抓阄,分到了一头骡子。
将这头骡子从队里的饲养场牵回来后,全家人都很高兴:“这头骡子年轻,正是能出力的时候。我们以后种地就不发愁了。”
虽然有了骡子,却还没有骡棚,杨致行将骡子牵到院子里,拴到了一棵树下。在几棵树之间扯了一块塑料布,作为骡子的临时饲养场。紧接着,又弄来了砖瓦,在房后修了一间骡棚,让骡子搬了进去。
骡子正式在杨致行家落户了。一家人对骡子照料得是无微不至,一天三顿饭定时定点。
芥子看到家里多了头骡子,也很兴奋,每天早上起床后都要去骡棚看一眼,添一把草料喂骡子吃。不几天,骡子就养成了条件反射。只要看到芥子跑进来,就会凑到食槽前等着。
骡子吃得好,拉得也多,隔几天就得清一次骡棚。当然,骡粪也是地里的好肥料。
土地刚下户,杨致行浑身是使不完的劲儿,所以也不觉得累。
一天,杨致行赶着骡车到地里送粪回来,看见钱念党走了过来,就打了个招呼,“嗨,钱念党,去哪儿?”
钱念党说,“去抓计划生育呗。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,以前是提倡生育,生得越多越好。但是地就这么点儿,人多了,每人分到的地就少了。所以,国家现在是控制生育,提倡一对夫妇只能生一个小孩。”
杨致行问,“一对夫妇只能生一个小孩?太少了吧。”
钱念党说,“你还不知道啊?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。凡是生两个小孩的,都要受罚。”
钱念党一边说着,一边向王和平家走去。因为,他知道王和平几个月前有了二女儿王新菊,属于超生。
快到王和平家门口,碰到了小甜甜一手抱一个,一手牵一个正要出门。
钱念党打了个招呼,问,“王和平在吗?”
小甜甜就喊,“王和平,有人找。”
王和平出来后,见是钱念党,就把钱念党让到了家里。听钱念党说明来意,王和平就问:“那该怎么办?”
钱念党说:“既然已经生了,就只能交罚款。两个月内交齐的话是二百元。过了两个月,就是四百元。”
王和平听了,二话没说,当场点给钱念党二百元。
钱念党拿到钱后,对王和平说,“如果都像你这样,那工作就好做了。”说完,又聊了几句,就走了。
小甜甜见钱念党走远,又接着去杨家找周玉珍聊天,却见沈巧英也正抱着郑金龙在座。而周玉珍正一边扳着芥子的指头,一边唱《杨家将》:“
大朗幽州替主死,
二郎短箭一命亡,
三郎马踏入泥浆,
四郎失落在辽邦。
五郎怕死为和尚,
镇守边关杨六郎,
七郎乱箭透心凉,
八郎裹挟在番邦。”
沈巧英听周玉珍唱罢,就说,“七狼八虎真是满门忠烈。”
小甜甜说,“杨家将忠烈倒是忠烈,只是太惨了。一战下来,七狼八虎成了七零八落。尤其是杨七郎,不是战死疆场,而是被奸臣害死的。奸臣这么坏,可为什么每个朝代都有呢?”
沈巧英说,“依我看,就应该把奸臣都斩了。”
周玉珍说,“可是斩谁呢?一个人是不是奸臣,又看不出来。”
沈巧英问,“怎么看不出来?那戏台上曹操一出来,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奸臣吗?”
周玉珍说,“那是唱戏扮的。在日常生活中,奸臣的脸和普通人的脸没有区别。”
小甜甜问,“你说,咱们现在这个时代还有奸臣吗?”
周玉珍说,“现在这个时代,很不好说。刘少奇本来是奸臣,现在被平反了。而毛主席的塑像呢,反而被拆了。”
小甜甜说,“这些人真是,居然连毛主席塑像都敢拆。”
沈巧英说,“你不知道,毛主席塑像的地方本来是一棵老槐树。老槐树被红卫兵砍了,塑上了毛主席像。”
小甜甜又接着说,“刘少奇虽然平反了,但林彪可没平反。”
沈巧英说,“如果以后唱戏的话,估计林彪就是个像曹操那样的白脸。”
说了一会儿话,沈巧英起身要走。周玉珍摸出两支过滤嘴香烟说,“这是别人送给你家侄子的,他不抽烟,送给你吧。”
沈巧英听了,眉开眼笑,接过香烟说,“谢谢姐姐。”
周玉珍说,“以后不要去捡烟头了,不卫生。有烟就吸两口,没烟就不要吸了。”
沈巧英说,“姐,你不知道。我一不吸烟就心里难受。”
周玉珍说,“你难受时,可以抽旱烟啊。又便宜又卫生,不比你捡烟头吸强?”
沈巧英说,“过滤嘴香烟吸着才是好呢,吸个旱烟有什么意思?”
说完,就牵着郑金龙摇摇摆摆地走了。
快过年了,家家户户在贴对联。
杨致行买了红纸,割好,铺在桌子上。又拿出毛笔和砚台来,让芥子站在椅子上压着红纸的两个角,写了副对联,“天增岁月人增寿,春满乾坤福满门。横批:万象更新。”
刚写好,王和平带着纸来了,对杨致行说,“你的字好,给我写副对联。”
杨致行饱蘸浓墨,写了副对联,“劳动门第春常在,勤俭人家富有余。横批:福满人间。”
不一会儿,陈有智也来了,对杨致行说,“你给我写副对联。就写,改革开放吹春风,土地下户结硕果。横批:政通人和。”
写完了春联,又聊了一会儿,大家都分头回家贴春联去了。
神经病冯保山自己也写了副春联,贴在了门口。
他的上联是“汉代曹孟德”,下联是“当今邓小平”,横批“一对奸雄”。
这个对联一贴出来,就炸了锅。大家都说,冯保山果然病得不轻。
蒋钢铁说,“听老人讲,在光绪年间,咱们镇上出名的隐士陈崇儒,也就是陈明礼的爷爷,就写过一副对联被抓了起来,在县里关了好几年才放出来。冯保山这么写,我看非坐牢不可。”
果然,刚过了大年初一,在大年初二的晚上就有警察上门,将冯保山抓走了。
听说警察来抓人,山河镇一下引起了轰动。看热闹的人将冯保山家围的是里三层,外三层。
芥子也跟着杨致行来看。
杨致行小声问一个警察:“他是个神经病,抓他干什么?”
警察说:“是神经病的话就不会写这样的对联。看他这个样子,就是欠揍,打一顿管保不神经。”
芥子看到冯保山被抓走了,就问杨致行:“邓小平和曹孟德是什么关系?冯保山为什么把他俩放到一起?”
杨致行说:“将曹操和邓小平放在一起来比较很不恰当。曹操私心太重,而邓小平办事出于公心,这完全是两种境界。”
其时正逢严打,过了春节后,进入二月,在舞台上举行了公审大会,冯保山与其他犯罪分子一起进行了宣判。公审现场挤得人山人海。
舞台上,站了一长串十几个犯人,带着手铐和脚镣,身后插着名标,左右两个警察各抓着一条胳膊。冯保山站在从右边往左数第五个位置,耷拉着脑袋。
只听法官高声宣判道:“马黑骡,男,五十岁,东村人。某年月日强奸妇女,影响恶劣。不杀不足以平民愤。判死刑,立即执行。”
有的小孩子听到今天还能看到枪毙犯人,更是兴奋了。
“王狗才,男,三十岁,西庄人。某年月日杀人,并抢劫现金二百元,罪大恶极,不杀不足以平民愤。判死刑,立即执行。”
村里人没想到今天宣判的都是重型犯,就突然很为冯保山担心。别冯保山也被枪毙了吧。
虽然很多人不喜欢冯保山,冯保山也做了不该做的事,但是如果他就这么被枪毙了,很多人还是感到惋惜。
终于,轮到了冯保山。大家都竖着耳朵听。
“冯保山,男,山河镇人。某年月日辱骂党和国家领导人,犯了反革命罪。判有期徒刑十二年。”
听到这样的结果,大家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。
终于,法官宣判完了。只见马黑骡两腿哆嗦,迈不开步子,被两个警察拖上了执法车。那个王狗才倒是显得硬气,昂着头,雄赳赳地走了下去,就好似革命先烈英勇就义那样。
人群如潮水一般地追着执法车,执法车开到打麦场。让两个人跪在地上,几个警察同时拿枪对着这俩人的脑袋,将这两个人枪毙了。
警察走了,人群也就散了。两家家属交了子弹费后,就各自把尸体领走了。
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“ 警察走了,人群也就散了。两家家属交了子弹费后,就各自把尸体领走了。” 子弹费!
嗯。当时还有子弹费,现在应该没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