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五回 看破红尘

寒假到了,芥子回家过年。因为暑假没回来的关系,已经有一年没见过爸妈了,杨致行和蒋佳洁见到芥子都很高兴。

杨致行说:“没想到你是长得越大,回家的间隔越长。初中时候是天天回家,高中时候是一个月回来一次。现在上了大学,是一年才回来一次。”

蒋佳洁说:“当初让他考个师范多好,毕业后守着家。你却偏让他天高任鸟飞,现在你看,回个家跟过个年一样。”

过了一会儿,蒋佳洁问,“你知不知道,村长换人了?”

杨芥子说,“钱念党不当村长了?”

蒋佳洁说,“钱念党当了两届村长,到期就下来了。又重新选举了新村长。”

杨芥子问,“现在谁是村长?”

杨致行说,“是赵文星。”

杨芥子说,“赵老师当村长了?他怎么当上去的?”

杨致行说,“被群众选上去的。”

蒋佳洁说,“我看咱们村以前的几个村长,还是钱念党的下场最好,任期到了自己下台了。卫昆玉呢,是被夺权夺走的。冯保山呢,气疯了。郑文泉一直想干,不肯放权,被打了一顿下来了。”

杨芥子说,“那都是以前没有任期制,一当就想当一辈子。现在村长有了任期制,干满两届就下台,看来还是好。”

第二天,杨芥子去找郑金龙,郑金龙不在。

金龙妈一见到芥子,就紧紧地拉住芥子的手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,“芥子啊,当初听你的好了,他想娶寡妇就寡妇吧,我干嘛要坚决反对呢?”

杨芥子奇怪地问,“阿姨,发生什么事情了?”

金龙妈大哭,“郑金龙,他当和尚去了。”

杨芥子听了大吃一惊,问道,“郑金龙怎么能去当和尚呢?”

金龙妈说,“这孩子跟我一样,也是一根筋。他非要娶周忠燕,我死活没让他娶。而周忠燕见和郑金龙成不了,就和在煤矿干活的一个外地人好上了,远嫁到了山东。我当时还很庆幸,想着随着周忠燕远嫁,郑金龙应该死心了。谁料到,他不仅死心,而且看破红尘了。周忠燕出嫁那天,郑金龙就消失了,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他。”

杨芥子问,“后来呢。”

金龙妈说,“一直过了一个月。有人告诉我白马寺有个青年和尚,看着很像郑金龙。我赶紧坐车到了白马寺,一看那年轻和尚,不是郑金龙又是谁?我就气不打一处来,上去一把揪住他,说,‘郑金龙,你给我回去。’

谁知,郑金龙看了我一眼,像不认识我似地说,‘施主,贫僧尘缘已尽,志心礼佛。施主请回吧。’

我气不过,就开始打他,说,‘你不要跟我说这些蠢话,你跟我回去。’但任凭我怎么打骂,郑金龙只是不吭声。

我没办法,就跪下来求他说,‘儿啊,妈求求你,你就跟我回家吧。你以后娶谁都行。只要你不当和尚,你就是娶个老母猪,妈都不反对。’

郑金龙见我跪了下来,他也跪了下来,依然一声不吭。

我又气又急,昏了过去。隔了半天又醒了过来,开始哭,后来哭累了,也没力气说话了。郑金龙跪着,我坐着,我俩就一动不动地对峙着。”

芥子问,“后来怎么了?”

金龙妈说,“后来过了许久,方丈出来劝我说,‘施主,人各有志,不能强求。他能出家当和尚,也是你前世修来的善缘,你就随他去吧。’我没有办法,只好抹着眼泪走了。”

芥子说,“金龙现在还在白马寺吗?”

金龙妈说,“听说云游去了,不知现在到了哪里。”

芥子见找不到郑金龙,只好走了。

过完年假,回到学校,看护宿舍楼的大爷看见了芥子,就问,“你认识不认识303房间的尤建勇?”

芥子说,“我认识尤建勇,但不是303房间的。303是个厕所,没有住人。”

大爷说,“这里有尤建勇一封信,你给他拿过去吧。”

芥子把信捎给尤建勇,尤建勇一看,就要把信扔到垃圾桶里,说:“这人还真是纠缠不休。她是我放假回家在火车上认识的一个女生,非要我的联系地址不可。无奈之下,我只好将咱们厕所的地址给了她,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写信过来了。”

许江听见了说,“尤建勇。你艳福不浅啊,居然有人追你。”

芥子说,“既然寄过来了,那就打开看看吧。也不要辜负人家的一番美意。”

尤建勇说,“我不看,你们想看就打开看吧。”

芥子把信拆开,一看,只有两行字。

上边一行写的是“我愿与你相濡以沫。”

下边一行写的是“我ρ=1-cosθ你。”

尤建勇问:“相濡以沫是什么意思呢?”

芥子说,“字面意思上来看,就是她愿意和你互相喂唾沫,不就是亲嘴儿吗?”

许江说,“芥子你说得太俗了。相濡以沫,是用来形容不离不弃,互相扶持的夫妻。就是说她愿意嫁给尤建勇。”

尤建勇又问,“那么第二行是什么意思?”

许江说,“ρ=1-cosθ不就是极坐标系里心形线的方程吗?她和你之间画个心,不就是她爱你吗?”

芥子说:“男追女,一座山。女追男,一层纸。你这事情成了,快给人家回个信吧。”

尤建勇说,“我不回。就当成我没有收到好了。”

许江说,“人家女孩子这么痴情,你怎么能这样呢?就是处不来也可以当朋友啊,朋友之间写封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?”

于是,拿来了纸笔,好说歹说,尤建勇终于同意回信了。不过,转眼之间,信就写完了。

芥子一看,也是短短两行字。第一行写的是,“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。”

第二行写的是,“横眉冷对秋波,俯首甘为和尚。”

芥子说,“你这个人看着不咋地,倒还挺挑的。”

许江说,“你不喜欢人家,介绍给我也行啊。怎么能一下拒了呢?”

尤建勇笑了笑,没有吭声。

大三过后的暑假,芥子本来计划不回家,就在学校呆着。

一方面,想再试试打工的机会。

另一方,想将自己的专业和相关的公司好好研究研究。毕竟只剩一年就毕业了,也该准备找工作了。

芥子参加了两个招工展览,投了几份简历。回到学校后等了几天,工作的消息却是石沉大海,于是就自我安慰道:“反正找工作还早,现在不过是练练手罢了,也没必要着急。”

后来在学校呆着实在无聊,就买了张火车票,回老家去了。

回到家里后,蒋佳洁提醒芥子省着用水,说“现在这水是水车送来的,三天才送一次。”

芥子惊奇地问:“咱们不是用的自来水吗?怎么用起水车来了?”

蒋佳洁说:“自来水的机井里没水了,镇里正在打新井。说打了二百米了,还没有打出水来。”

芥子问:“不是一直用的老井里的水吗?什么时候用上机井了?”

蒋佳洁说:“你一直在外边上学,对村里的事不了解。老井早已经干了好几年了。自从老井干后,镇里就打了机井,从地下一百米取水。谁知,今年连机井都干了。”

芥子说:“老井可是有几百年历史的,怎么就干了呢?”

蒋佳洁说:“还不是打煤窑打的?在你小时候,我们村还有一百亩的水面呢,现在地面上哪里还能见到水?”

芥子问:“我爸去哪里了?”

蒋佳洁说,“去外边给人看病去了。”

一直到了晚上十一点,杨致行才回来。

芥子问杨致行,“爸。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?”

杨致行说,“给人家看病,看到了这么晚。”

芥子问,“给别人看病,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啊。不要别人没看好,把自己累病了。”

蒋佳洁说,“你爸就这样,答应了别人的事情,看得比天还大。别说把自己累病,就是自己生了病,也不能耽误别人。上个月,他发着高烧,还一早爬起来,给别人回诊去了。”

杨致行说,“人家那是紧病,说好了要回诊的。如果不及时回诊,耽误了人家怎么办?”

芥子说,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。如果你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,以后还怎么给人看病?”

杨致行说,“你们放心好了,我心中有数。”

第二天,送水车来了。芥子一问,这水是从二十里外拉来的,每桶五毛钱。蒋佳洁花了三块钱,买了六桶水。

杨芥子把水拎回家后,忽然想起来了什么,就问蒋佳洁,“妈,那个卫晶晶考得怎么样?”

蒋佳洁说,“卫晶晶考上中专了。”

芥子一听,非常兴奋,说“太好了。她考上中专,对她自己和她家都是个很大的提升呢。她这次在班里考的第几名?”

蒋佳洁说:“考的第三名。卫向东说全是你辅导出来的。”

顿了一下,蒋佳洁又说:“卫向东说了,不会让卫晶晶去上中专的。每年要交六千元学费,卫向东没钱。”

芥子心里一惊,问:“好不容易考上了,怎么能不去上呢?”

蒋佳洁说:“卫向东夫妇都下岗了,一个月只有三百元钱,去哪里弄这六千元?”

芥子说:“好不容易考上了,哪能不去上呢?知识改变命运,这可是绝好的机会啊。”

蒋佳洁说:“话虽这么说,可是没钱就上不了学。”

芥子问:“为什么不向别人借一下呢?”

杨致行说:“他借了一大圈也没凑够学费,就干脆不上了。”

听到这里,杨芥子的兴奋劲儿全没了。芥子多么希望自己是个有钱人,能资助卫晶晶去上学啊。芥子也恨自己能力有限,上了这么多年学,却连自己的学费都搞不定,更别说帮助卫晶晶了。

芥子忽然意识到,杨致行虽然只是小学毕业,却在付芥子读大学的学费,真是了不起。

过了一会儿,芥子听见有人进来了。一看,原来是王和平。

就喊了声,“和平叔好。”

王和平就问,“芥子,你放假了?”

芥子说,“是啊。”

王和平说,“我来找你爸聊天。”

杨致行见王和平来了,就赶紧拿出酒来招待。

俩人喝了一会儿,王和平又哭了,对杨致行说:“兄弟,看到你家芥子在这好好地站着,多让人高兴啊。可不知怎的,我又想起我大女儿来了,她和你家芥子一样大啊。”

杨致行听了,说,“大哥。人死不能复生,你就想开点吧。”

王和平说,“兄弟。俗话说,世上本无事,庸人自扰之。我一直认为,世界上的很多事情,比如烦恼啊、郁闷啊、心痛啊,都是人闲着没事自找的。只要想开了,就没有这么多事情。我活了五十多年,老婆也休过,工作也丢过,钱也没有,房也没有。但是,我从来没有不开心过。谁想到,大女儿去世对我能有这么大的打击。现在,我走路也是想女儿,坐着也是想女儿,吃饭也是想女儿,睡觉也是梦女儿。想着,女儿只要活着,哪怕她什么都不干,我也心满意足了。可是,她死了,再也回不来了。现在我也知道为什么我以前没有烦恼、郁闷、心痛,那是因为以前发生的事情都没有真的触动自己。真的触动了自己,再怎么开导也开导不了。”

杨致行一边耐心听着,一边劝王和平喝酒。

喝完一瓶酒,王和平就醉醺醺地走了。

见王和平出了门,杨致行对芥子说,“哎。你和平叔以前是多么开朗的一个人,现在是完全废了。”

蒋佳洁说,“对子女的事情,还是不能过分干涉。他这是干涉得太过了,你看现在是多么后悔。”

芥子说,“王新梅也真是钻了牛角尖了。自己一走了之,却没想到给父母留下了终生痛苦。”

杨致行说,“人还是应该想开点。有些当时看着天大的事情,回头看其实并没那么重要。只要咬紧牙关,世界上没有迈不过的坎。”

王和平离开杨家后,走了没多远,就听到后边有人喊。

他扭头一看,原来是钱念党。

钱念党问:“找了你半天,你去哪里了?”

王和平说:“我去串门了,有什么事吗?”

钱念党说:“当然有事了,没事找你干什么?”

王和平说:“有事快说。”

钱念党说:“冯援朝让我问问你,你愿意不愿意把死闺女嫁了,跟他们家冯志军配鬼亲?”

王和平愣了一下,说,“冯志军不是有老婆吗?”

钱念党说,“现在这世道,又不兴守寡。你也知道,冯志军的老婆周忠燕已经改嫁山东了,百年以后也不可能回来了。冯援朝想着趁自己还有能力,给儿子配个鬼亲再说,免得以后儿子在地下孤单。”

王和平沉吟半天,对钱念党说:“让我再想想。”

钱念党说:“你尽快给个答复,我好给人家回话。”

王和平回到家里后,对二女儿王新菊说: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,一定要对爸爸说,不要憋在肚子里委屈自己。你想嫁人也可以,想招女婿也可以,怎么高兴怎么来,千万不要想不开。爸爸妈妈没有什么别的心愿,只愿你活得好好的。”

这王新菊倒也很懂事,说:“爸爸妈妈,你们不要担心我。我从小就想得开,不像我姐姐那样多愁善感。假如我想不开的话,从小看到你们那么偏爱我姐,不早被气死了?”

王和平听得目瞪口呆,只恨自己以前一根筋,把所有关爱都给了大女儿。早知道这个大女儿要死,还不如不对她好呢,那么多年真是白疼她了。一提起大女儿,王和平又心痛起来。

王新菊接着说:“不过,你们放心。我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。”

王和平晚上在床上躺着,想,“王新梅和冯志军本来相好,是自己棒打了鸳鸯,导致两人活着时候没做成夫妻。现在经过这么多波折,两人都死了,难道要做夫妻不成?”

他越想越心痛,越想越后悔,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,最后说,“算了,干脆顺其自然,成全他俩吧。”

第二天一早,王和平找到钱念党,说同意把大女儿嫁给冯志军配成鬼亲。

很快,王和平就收到了冯援朝转送来的二百元彩礼。

在下葬那天,冯家就把王新梅的尸骨拉走了。王和平买了四百元钱的纸扎,用车拉着,一路跟着送到了坟上。

到了坟上,一边烧,一边哭:“闺女啊,爸爸按照你的心愿,将你嫁出去了,你不要再恨爸爸了。”

那纸扎烧成了灰,在空中盘旋良久,不肯散去。

旁边站立的两家亲友,想到王新梅和冯志军有情人终成眷属,居然是在地下,不仅都潸然泪下。

又过了几天,芥子去看舅舅蒋佳勇,正好蒋红兵也在。

芥子就问蒋红兵,“哥。你那煤矿还被封着?”

蒋红兵说,“是啊。”

芥子说,“是因为手续不全吗?”

蒋红兵说,“手续齐全,安检合格,没有任何问题。”

芥子说,“那为什么就一直被封着呢?”

蒋红兵说,“这是国家政策啊。国家不让你开,你手续再齐全,也开不了。”

芥子问,“开不了煤矿,你的资金不就一直被压着?”

蒋红兵说,“是啊,我都快愁死了。”

听到这里,蒋佳勇说,“你别再问你哥了,他真是快愁死了。去年还是生意兴隆、踌躇满志。这一年,房子没了,车子没了,钱没了,老婆也没了,他能不发愁吗?你以后上学可要学点本事,再也不要干什么煤矿了,起伏太大。”

芥子听蒋佳勇这么说,也没敢多问。又闲聊了一会儿,就告辞了。

回到家里后,却见陈守信正好过来了。陈守信去年考上了大学,现在也是放假回家了。

陈守信见到芥子后,两人就滔滔不绝地谈了一堆热点事件,从台湾问题谈到印尼排华,又谈到正发生的美国总统克林顿的性丑闻。

陈守信说,“美国可真是怪,堂堂一国总统居然因为一点婚外情就要被弹劾。看咱中国皇帝,三宫六院七十二妃,全都是公开的,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。”

芥子说,“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全天下都是皇帝的,多娶几个老婆又算什么呢?”

陈守信说,“美国总统这也不能干,那也不能干,被国会盯得死死的,不知为什么还都争着去当?”

芥子说,“也不能这么说。总统虽然受到诸多限制,但毕竟只有一个,代表的是国家。”

陈守信说,“听说在美国,老百姓可以骂总统,总统不可以骂老百姓。不知是不是真的?”

芥子说,“这我也听说过,真是一点体统都没有。在中国,谁敢骂皇帝?那可是大逆不道啊,哪怕就是放开让你骂你也不敢骂。”

一直谈到晚上,陈守信吃了饭后就说得回去了,今天轮到他在猪场值夜班。

芥子问,“猪场还需要值夜班?”

陈守信说,“当然了。那么多头猪,晚上不看着怎么行?本来今晚是我爸值夜班,我既然放假回来了,就替他两天,让他休息休息。”

说完,陈守信就走了。

陈守信值了几天夜班后,就轮到了卫向东值夜班。

这天,陈有智起床后一早就来到了猪场。打开门一看,卫向东正在吃猪饲料。

陈有智看了,很奇怪,就问,“向东,你怎么吃起了猪饲料?”

卫向东正捧着一碗猪饲料吃,没料到突然有人进来,一下就愣住了,脸涨得通红,但一声没吭。

当天晚上,还是卫向东值夜班。

第二天,陈有智来上班,打开门一看,卫向东悬梁自尽了。旁边放着一封遗书。

我为国家辛辛苦苦工作,谁料到竟然下了岗。下岗后,工资微薄,不仅养不活老婆,连女儿也上不起学,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真没用。为了省钱,竟然沦落到了吃猪饲料。回想起来,人生如此失败,我还有何面目活在人间?

陈有智大惊,赶紧喊人把卫向东送到了医院,但哪里还能救过来?

又过了半年,是大学最后一个寒假,芥子回家过年。蒋红兵就过来闲聊,问,“新闻上说冻雨把火车都冻住了,你怎么回来的?”

芥子说,“是吗?我这两天没看新闻,不知道冻雨这么厉害。”

于是,打开了电视和蒋红兵一起看,新闻里果然正在报道冻雨。只见铁轨上、火车上到处都是厚冰。就连电线上也裹上了冰,形成的冰锥足有一尺长,把电线都压断了。

看到这么严重的冻雨,芥子不仅目瞪口呆,也很庆幸自己在回家的路上没有碰到冻雨。

紧接着,播放的是总书记在煤矿下边慰问工人,勉励大家加班加点、扩大生产,保证因冻雨而受灾的地区能安然度过寒冬。

正在这时,村长赵文星开门进来,一把揪住蒋红兵说,“现在冻雨这么厉害,你居然在这儿闲聊,赶快开煤矿去。”

蒋红兵一愣,问,“我的煤矿可以开了?”

赵文星说,“上级给我打来紧急电话,要加班加点想尽一切办法挖煤,保证全国的能源供应。你现在的煤矿是开也得开,不开也得开。”

蒋红兵一听,急匆匆地走了。

一过完年,芥子就早早地回了学校,做毕业论文去了。

时间转眼过去,大学就要毕业了,朝夕相处了四年的同学们也要各奔前程。

刘安华早早宣布,“老子这四年过得实在憋屈。现在要毕业了,老子要创造个第一,当第一个离校的学生。”

刘安华已经买好了火车票。举行毕业典礼后的第二天,他就要马上离校。

得知刘安华要走,全班同学都拥到了火车站,买好了站台票一起为刘安华送行。

在等火车时,鲁泰问刘安华,“去单位报到前,你到家里会住多长时间呢?”

刘安华说,“我跟单位说好了,到家里住一星期就可以去单位报到。”

朱京问,“上了四年大学,你只休息一星期?”

刘安华说,“要不是单位没有准备好,我连一星期都不想休息呢。这么多年来一直花学费,我都等不及去挣钱了。”

尤建勇道,“你去上海工作,工资那么高,哪里还需要再担心什么学费问题?”

刘安华说,“那工资只是写在纸面上的,还没有拿到手里啊。我拿到工资后,首先要买套名牌服装,好好犒劳一下自己。”

许江说,“有了钱不要都买了衣服,也要买房子。我们以后去上海找你,也好有地方住。”

刘安华听了,笑道,“这你放心。衣服要买,房子也要买。”

杨芥子问许江,“你什么时候离校?”

许江说,“我不急。我订的是两个星期后的飞机票,等把同学们都送走了我再走。”

杨芥子说,“那你可是走得够晚的。”

何白山问杨芥子,“你留京了,是直接去工作呢,还是先回一趟老家?”

杨芥子说,“我计划暑假期间在老家呆着,休整一下。过完暑假,再来北京工作。”

鲁泰说,“你能拿到留京指标,还是挺好的。我在北京住了四年,也喜欢上了北京,舍不得离开了。”

杨芥子说,“我和朱京在这里给你们打好基础,你们以后回北京出差就有了落脚点。”

朱京对鲁泰说,“你去深圳多好啊,那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。我一直想去别的城市工作,可家里人就是不让我离开北京。”

鲁泰说:“我到深圳给你探路,看看那儿到底怎么样。”

听到这里,朱京对刘安华开玩笑道,“你去上海也是给我探路的,明白吗?”

刘安华微笑着点了点头。

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谈论着,火车到了。刘安华高高兴兴地向大家回了挥手,上了火车。找到座位后,把窗户玻璃打开,隔着窗户继续兴高采烈地与大家交谈。

不一会儿,火车开了,刘安华挥手向大家告别,却眼圈一红,脸色阴沉,啜泣了起来。在这一瞬间,杨芥子的眼睛也湿润了,视线模糊起来,拼命地向刘安华挥着手。班里的女同学们更是哭得泣不成声。

大家就开始追着火车跑。直到看不见刘安华了,大家才停下来。互相一看,眼睛都是红红的。杨芥子想,“我们来自全国各地,经过四年的朝夕相处,我们真是变成了情同手足。在四年前,我只认识我们县的人,现在却有了全国各地这么多的兄弟姐妹。我们一起成长,一起进步,一起分享悲欢离合。这,可能就是上大学的真正意义所在吧。”

送一个又一个同学离校后,也终于轮到了杨芥子踏上回家的列车。

杨芥子被北京药厂录用为了一名质检工程师,已经和单位说好过完暑假后就去报到。单位领导也建议芥子利用上班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好好休息一下,不要急着来上班。因为一旦开始上班,以后就再也没有暑假了。

上了这么多年学,终于要工作了。这个暑假芥子过得很放松。

回家没几天,正赶上了蒋红兵娶亲。

自从煤矿解封后,蒋红兵不到半年就翻了身。买了车子、房子,又要娶老婆。

对象是山河镇学校的老师钱秀丽。钱秀丽从小就以蒋红兵为偶像,在学习上一直没有松过劲儿。自从蒋红兵挖煤破产、和老婆陈守英离婚后,钱秀丽就很同情蒋红兵,暗示过蒋红兵很多次,但蒋红兵都不敢接受。

现在蒋红兵翻了身,两人很自然就走到了一起。

结婚那天,鼓乐喧天,迎亲队伍里十辆崭新的豪车一字排开,接上钱秀丽后就开始缓缓地游街。

当队伍到达陈有智家门前时,音乐队以唢呐手为首,一直对着陈家吹了一个小时。

蒋红兵的前妻陈守英在家里听的是坐立不安。她愤怒地走到她妈钱念慈面前说,“我和蒋红兵过得好好的,你非让我们俩离婚。”

钱念慈说,“我还不是为了你好?他当时欠了几十万贷款,要还到猴年马月,你怎么跟他过?”

陈守英说,“你说猴年马月,怎么不到两年就翻了身?”

钱念慈说,“两年前,我哪知道总书记会亲自下到煤矿底,号令全国快点挖煤?”

陈守英说,“开煤矿本身就是冒险的事情,风险大,收益也大。你是一有点风吹草动,就害怕得不得了,把我们俩活生生拆散了。”

钱念慈说,“只靠我,能拆散你俩?你们俩如果不天天吵架,如果你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来跟我诉苦,说日子没法过了,我能把你俩分开?”

终于,音乐队走了,陈守英泪流满面。

钱念慈安慰道,“闺女,你不要太伤心。咱们以后再找个好人家便是。”

在蒋红兵的婚宴上,很多人见到芥子,很亲热地过来打招呼,说,“大学生回来了?”

芥子说,“是。”

“你毕业没有?”

芥子说,“今年刚毕业。”

“找到工作没?”

“芥子是人才,还需要找工作?人家是国家分配工作。”

芥子说,“叔。这些年国家已经不包分配了,都是靠自己找工作。我在北京找到工作了。”

“哇。在北京找到工作了?一个月挣多少钱?”

芥子犹豫了一下,说“一个月基本工资八百元。”

“什么?一个大学生一个月才挣八百元?还不如咱们这儿挖煤工人的工资高呢。”

“芥子,你这么高学历,别去外边挣那八百元了。回来开个煤矿,比啥都强。”

“芥子是基本工资八百元,还有提成呢。”

“再有提成,也不如开煤矿,当个煤老板。”

“何况,北京的消费水平那么高。靠那点工资能干啥?”

“凡事不能只看眼前。芥子虽然现在工资少,但是前途高。你挖煤的再怎么干,也只是个挖煤的。人家是大学生,干得好,还能一直往上升呢。”

“升得再高,没有钱也是不行。现在这社会,归根结底还是钱说了算。”

芥子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,没有再吭声。

过完暑假,芥子上班走了。

杨致行和蒋佳洁不需要再给芥子交学费了,也长舒了一口气。正好有个旅行社在山河镇组团去革命圣地韶山旅游。

蒋佳洁一直想去参观毛主席的家乡,就和杨致行一起报了旅行团。

两人随着旅行团,一路坐车到了韶山。瞻仰了毛主席铜像,参观了毛主席故居,并且看了毛主席小时候的卧室和他父母的卧室。

在离开韶山的车上,蒋佳洁说,“在韶山,毛主席简直就是神。你看那些人对毛主席的敬拜方式,不跟敬神一模一样吗?”

导游听到了,说,“在韶山,毛主席就是神,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神。”

从韶山回来后,杨致行给杨芥子打了个电话。

芥子正在接受入职培训,白天刚参观了生产线,正躺在宿舍里看电视,忽然电话铃响了。

芥子拿起电话,喂了一声。

只听杨致行说,“芥子啊。你知道吗?毛主席成神了。”

杨芥子说:“这怎么可能呢?毛主席是无神论,连佛祖和菩萨都不让敬,怎么反而自己成神呢?”

杨致行说:“我刚从韶山冲回来,看到了很多人都在给毛主席上香,那仪式就跟拜菩萨一样,你说这不是神又是什么?”

杨芥子问:“这是胡闹吧?难道政府也不管一管?”

杨致行说:“这是老百姓心意的自发表达,怎么能是胡闹呢?何况,这么多人都在祭拜,政府也管不过来。实际上,很多年以前就有人祭拜毛主席,而政府不让祭拜,还封过几次。但是,每次风头一过,祭拜的人不仅没减少,反而越来越多。”

蒋佳洁说:“芥子,你没去过,不知道情况。在韶山,瞻仰毛主席的是人山人海。你说湖南那么多山沟没人去,怎么都争着去韶山?还不是因为毛主席给人民办了好事?活着给全国人民办好事,死了还受益一方。那一方的老百姓,现在全靠毛主席吃饭。在韶山冲,很多人都在卖山货。如果不是毛主席,谁会大老远跑那儿去买山货?毛主席真是个大贤人,唯一的缺点就是活着时老百姓吃不饱饭。”

芥子问:“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,还叫大贤人?”

蒋佳洁说:“当然是大贤人。如果不是毛主席,别说吃不饱饭,我们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呢。是毛主席将我们解救了出来。你想想,在毛主席当国家主席前,在中国每年光打仗就要死多少人?而在毛主席当了国家主席后,在中国国土上就没有再打过仗。与外国签订的不平等条约,也一概不承认。除了毛主席,哪个国家领导人能做到这?蒋介石能做到,还是汪精卫能做到?吃不饱饭,是因为国家新建,百废待兴。但不管怎么说,也总是比战乱不断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强。”

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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