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回 辛丑条约

上回书说到,德法联军在娘子关久攻不下,只好放弃了追击慈禧和光绪的打算,撤出了山西。

蒋胜听到德法联军在娘子关死伤惨重的消息,想,“这是因为他们没有来天井关。如果他们来天井关,保管死得更惨。”

这么想着,在德法联军撤出山西后,蒋胜也从天井关回到了家里。

没有了八国联军的追击,慈禧才终于安下心来,在太原驻扎下来。

过了一个月后,慈禧又担心太原也不安全,遂决定继续西行去陕西西安。

从慈禧和光绪逃到陕西,而不是逃到东北来看,满族已经完成了彻底的汉化。

满清入关之初,东北作为龙兴之地,一直作为大后方而被封禁,不准汉人移民。计划万一关内失守时,可以逃回关外避难。这一封禁政策,直到道光年间才松弛下来。

现在,北京失守了。慈禧和光绪不是按原计划逃回满人的龙兴之地东北,而是逃亡到了汉人的千年故都西安。可知,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文化上,满人都与汉人别无二致。

慈禧渡黄河、经华山到西安后,痛定思痛,悲从中来。她感觉到被义和团误导了,义和团根本就没有驱逐洋人的能力,却信誓旦旦地说能打败洋人。现在一败涂地,全是这帮恶人所起。要不是自己跑得快,还真可能成了洋人的俘虏。

这帮废物,打砸抢烧,吃窝边草比谁都行,真拉到了战场上,遇见真正的外国军队,就像羊入狼群一样,任人宰割,全没了平日的威风。

连一个国家都搞不定,竟然还鼓动慈禧向十一国宣战。

卖国可恶,无知的爱国更可恶。有的人根本就没见过洋枪洋炮,却口无遮拦,说什么刀枪不入。这下可好,因为轻信义和团,把北京都丢了,连紫禁城都被占了。

这时,又有人对慈禧说,那义和团本来是反清复明的,扶清灭洋只是一个幌子。慈禧大怒,下定决心严惩义和团。

在陕西行宫里,慈禧是真的后悔了。她督促李鸿章与八国联军谈判,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回到北京。

而经过娘子关一战,八国联军也意识到抓住慈禧是不可能的。既然留着北京也没用,不如趁机敲诈一笔,于是,顺水推舟,同意了谈判。

为了回到北京,中国和八国联军签订了《辛丑条约》,达成了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一笔赔款,赔款四亿五千万两白银。四亿五千万中国人,人均一两。列强在离开北京前,将能拉的东西都拉走了,能抢的也都抢光了。这是几百年来,紫禁城第一次被占领。多年来,天下之大,给皇帝的贡品,全都集中在北京。这下,被列强不费吹灰之力就取走了。这件事,一个直接的后果就是,中国的很多奇珍异宝,都藏在海外的博物馆里。随便一个宝贝,中国人如果想买回来,要付出极高的价格。从这件事可以看出,财富过于集中,不如藏富于民。

签订《辛丑条约》后,慈禧和光绪也终于从西安回到了北京。

因为山西巡抚毓贤残酷迫害教民和教士,并且德军在山西遭受重创,山西遂受到了列强的格外关注。除了《辛丑条约》外,又产生了专门针对山西的《山西另议》。

首先,山西巡抚毓贤被斩,义和团被严惩。

其次,除分摊《辛丑条约》的人均一两外,山西还要额外赔偿400万两。

斩了毓贤后,接下来就是抓捕义和团员。衙役们连夜来到了山河镇抓捕蒋胜、冯岐岐等一干人犯。

蒋胜近一年来在天井关防守,也是累坏了。在联军退走后,回到家里不到两个月,正在家里喂龙凤胎蒋松林、蒋松花吃饭,那衙役们一窝蜂地闯进来,将蒋胜拷走了。吓得两个小孩哇哇大哭。

蒋胜被拷走后,马上就被投到了大牢里。作为杀死李明世一家六口的首犯,处了斩立决。冯岐岐作为从犯,处了斩监候。

过了几天,蒋胜背后插着一杆白旗,上边写着“罪大恶极”四个大字,被押到了法场。与其他的一些义和团员一起,随着知县一声令下,全被砍了头。

几天前,蒋胜还将自己比作反抗金兵侵略的民族英雄岳飞,没想到,今天就成了朝廷要犯,被抓住砍了头。

这种从捧上天的英雄一夜间变成断头狗熊的事情在中国屡见不鲜,有诗为证。

《杀头诗》

杀头又杀头,杀头何日休?只见头掉落,不见探根由。

俱怀报国心,皆有忧民志。一样好儿女,为何互砍头?

旧人掉脑袋,新人踩上头。一夜圣旨来,又有人掉头。

今日你杀我,明日他杀你。杀得尸成山,杀得血成河。

杀头果有用,何来文天祥?杀头果雪恨,何来窦娥冤?

杀头能救国,想想袁崇焕。杀头能肃贪,为何有和绅?

杀来又杀去,不知是何意?动辄就得咎,不动也不成。

杀掉守法民,杀掉保国臣。杀掉精气神,杀灭华夏魂。

王法左右摆,百姓无所适。头掉千千万,社会没进步。

仍有奸淫盗,仍有受贿官。杀头没有用,为何要杀头?

蒋胜死了,一双龙凤胎从小就尝到了失去父亲的痛苦,受尽歧视,在此按过不提。

冯岐岐被判了斩监候,关在大牢,真是度日如年,也不在话下。

在山洞里躲了一年的李致良听说义和团被镇压了,方才放心带着孙儿李友泽和孙女李友慧回了家。

泽州县抓捕完义和团后,接下来就是赔款。赔款的银子自然是落在了老百姓的头上。

连庚子赔款与山西另议,泽州县共摊到了二十万两白银。连本带利,需三十九年付清,每年需要赔付一万两白银。

份额摊到泽州县的县官手里,县官看到这么大的数额,面如土色。连年摊派,民众早已不堪重负。这万两白银该从何出起?

乃将民众的困难,细细写成呈折,交到了知府衙门,希望能有所宽限。

知府收到后,又写了份呈折,交到了山西巡抚衙门。

原山西巡抚毓贤已经被斩,新上任的山西巡抚岑春煊也正在为这件事发愁,于是又写了个呈折,交到了慈禧太后手里,慈禧太后回复说:“谁不知山西海内最富?这么点银子交不上来,都被贪污了吧?”

巡抚岑春煊没办法,只好给知府写了个批复, “这么点银子抽不上来。不想干的早点下台,换有能力的上。”

知府收到批复后,也照猫画虎,写了个批复:“秉承上峰旨意,到期银子不足,就地免职。”

泽州县知县看到这样的批复,知道事情已无回旋余地,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都做过了,为民请命也请过了,只能强征了。

先是把当地乡绅喊来,希望大家能分摊一点。这些乡绅一听这么大的数额,哪个人也不吭声。有那精明的一算,一年哪怕只出一百两,三十九年就是三千九百两。就是家财万贯也填不满这个无底洞啊。于是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选择了不吭声。

知县乃说:“下官岂不知时日维艰?只是上峰旨意,卑职也不得不从啊。”

于是干脆命令十个大户,每家出款五百两,以凑足五千两,其余的再另想办法。这些大户,一听知县狮子大开口,张口就是五百两,也急了。只好据理力争,讨价还价半天,将五百两变成了四百两。共得四千两白银。

剩下的六千两就摊到了老百姓头上。

衙役们到了山河镇,就挨家挨户搜刮。

有的人家里有钱的,不在乎这点,也就交了。还有的家无余粮,哪有钱交款?于是,县里的衙役就把家里养的鸡、猪等拿走了,很多老百姓经这么一折腾,生活一下就陷入了困境。

尤其听说,这个款要连交三十九年时,很多人就不满了。“义和团桶的篓子,为什么要让我们补?”

“朝廷鼓励杀洋人。我们山西杀了那么多洋人,不但无功,而且有过了?”

“我一个洋人都没杀,一个教民都没打,为什么也要交款?”

“有人不仅没有打教民,还保护了教民,不也照样要交款?”

“真是打也不是,不打也不是,还让不让人活了?”

众人很生气,聚在大槐树下议论纷纷。于是就有人说,本来是应该乡绅出的钱,但乡绅们不愿出,就都摊到老百姓头上了。

这一下大家的火气更大了。这时候,看到一队衙役刚抢了一户人家的锅碗瓢盆出来,那户人家的老婆孩子在后边哭爹叫娘地喊。于是,就一起围了上去,将衙役们围住打了一顿。

一边打一边骂:“欺软怕硬的狗腿子,就知道欺负老百姓。”

陈崇儒看到民不聊生,心里非常难过。

义和团骂过他崇洋媚外,他自然对义和团没有什么好感。但现在看到衙役搜刮得这么厉害,他更是义愤填膺。于是,他就写了一副对联,贴在家门口。

什么天主教,敢称天父天母,背天理、灭天伦,把光天化日造成黑暗乾坤,终必被天诛天讨,天才有眼;

那些地方官,都是地龟地鳖,剥地皮、掘地财,将圣地名区变为阴霾地狱,还要加地丁地税,地已无皮。

这副对联一贴出来,马上就吸引了很多人围观。

衙役们听说了,就冲到陈崇儒家里将陈崇儒抓了起来。把那副对联也揭了下来,一起带到了县衙。

知县一看陈崇儒写的对联,不仅有抗捐之意,而且骂他这个地方官是地龟地鳖,顿时火冒三丈。想着:“陈崇儒啊陈崇儒,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。我敬重你是个进士,对你一向青睐有加。可是你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给我捣乱啊。你以为只有你会为民请命,难道我就不曾为民请命?现在,朝廷压得这么厉害,收不上银两我就要走人,你却还在挑拨是非。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,你都不知自己是老几。”

想到这里,知县说:“对如此刁民,给我重打二十大板,押到牢里。”

衙役们抡起板子,就是一顿噼里啪啦。直打得陈崇儒是痛苦不堪。

众人看到发个牢骚就被打成这样,知道县官收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。只好砸锅卖铁来纳捐。有人就偷偷地说:“老百姓活不下去了,看来改朝换代不远了。”

杨继廷听说舅舅陈崇儒被抓走了,急得团团转,赶紧疏通了县里看守牢房的人,去看陈崇儒。一见到陈崇儒,几天不见,脸上脏兮兮的,面容消瘦了很多。

杨继廷问:“舅舅,你这是何苦呢?放着官不当,回来要隐居。隐居就隐居吧,你写那些对联干什么?这不没事儿找事儿吗?”

陈崇儒说:“我读了多年书,没有一点用处。今日终于为老百姓发出了一点声,高兴还来不及呢,怎么会觉得苦呢?为民请命,本就是读书人职责所在,怎么能叫没事儿找事儿呢?”

杨继廷问:“现在朝廷动不动就杀人,你就不担心身家性命?”

陈崇儒说:“如果大家都只顾自己的身家性命,那谁来为民请命?谁来保家卫国?岳飞被害时三十九岁,文天祥遇难时四十五岁,史可法殉国时五十五岁。我今年四十五岁,与文天祥同龄。已经比岳飞多活了六年了,再活十年就将与史可法同寿。我已经够长寿了,何须再活?”

杨继廷问:“你对朝廷压迫老百姓不满。那些义和团员打了你,你为什么不恨他们?”

陈崇儒说:“我当然恨那些义和团。仅仅买个洋火,就被说成是崇洋媚外。实际上,我虽然恨他们,但更可怜他们,他们其实是很愚昧的一群人。”

杨继廷问:“你拜了翰林,认识那么多大官,不能给他们发个信,让他们救你出去?”

陈崇儒说:“我个人的事情,个人承担,将别人牵扯进来干什么?我既然敢写那副对联,自然也就不怕承担后果。”

杨继廷看到这样的光景,知道多说什么也是无益,只好给陈崇儒留下一些换洗衣服后,说:“我想办法把你捞出去”,就离开了牢房。

离开牢房后,就拿了二十两银子去找一个认识的衙役。想让他通融通融 ,把陈崇儒捞出来。

那衙役接过银子后,说:“陈崇儒千不该,万不该,不该在节骨眼上骂县太爷。现在县太爷想起陈崇儒骂他是乌龟王八蛋,火气还是很大,谁也不敢去劝。等过一段时间,县太爷消消火,我再去打点打点。”

杨继廷听到这里,也没有其他办法,只好先回家做计较。

泽州县交上去银子后,接下来就是按照列强的要求,赔偿损失。

郑占元的洋货铺被烧了,获赔五十两银子。郑占元拿着这五十两银子,哭笑不得,想着烧了少说也有几百两吧,赔的区区五十两连零头都不到。但又想着朝廷毕竟是赔了,如果不赔,那也没什么办法。

李致良家因为死亡六口人,损失惨重,朝廷抚慰,举行葬礼,每人赔偿一百两,共赔偿六百两。李致良葬完了家人,看着这些银两,泪如雨下。

领到这么多银两后,李致良在一些人眼里马上变成了大富翁。尤其是最近很多人生计困难,只出不进,而李致良竟然进了银两,更是显得有钱了。

时李友慧年方十四,大家见钱眼开,上门提亲者是络绎不绝。

李致良见此情景,想起了杨继廷的救命之恩,遂亲自到杨继廷家问:“恩人。看你已到当婚年龄,不知可否有婚约?”

杨继廷说:“自父亲去世,无人操心,一直蹉跎到今日,尚未有婚约。”

李致良说:“你既尚未有婚约,我意将孙女李友慧嫁给你,你意如何?”

杨继廷整天东游西逛,倒没想过结婚的事。听李致良这么一说,倒是天上掉下了馅饼,哪能不接。就说:“李友慧聪明美丽,是极好的姑娘。如能娶她,甚为满意。只是,不知要多少彩礼,我好准备。”

李致良说:“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,你既然愿意娶,我们就愿意嫁。彩礼是一分钱不需要的。一则滴水之恩,当涌泉相报,何况救命之大恩?二则你智勇双全,心地善良,我们是十分满意的了。”

杨继廷听这么一说,也就同意了。他虽然为当地一霸,但自从父亲去世后,家庭就日渐破落,对这门亲事,哪有不乐意的?何况李友慧她是见过的,是个娇小可人、善良稳重的好姑娘。

很快,杨继廷就娶了李友慧。而李致良不仅没要一分钱彩礼,还陪了二百两银子作为嫁妆。

杨继廷结婚后的生活,说不尽的夫妻恩爱。

不久,正是庙会,二人来关帝庙求子,却见秀才褚景德在庙门口的石凳上愁眉不展地坐着。

欲知褚景德因何事愁眉不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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