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八回 送煤亏本

县里要求选举村长,候选人不得少于三个。

郑文泉将自己的名字填了上去后,又仔细斟酌,将钱连喜和蒋钢铁的名字填了上去,凑够了三个人,放在大队门口公示。

大家一看,钱连喜是个和尚,从来没有对政治感过兴趣。何况,现在都快八十岁了,走路都走不稳,怎么能当村长呢?

而芥子看到蒋钢铁的名字,着实兴奋了一下,赶紧跑着去告诉蒋钢铁,“外公,我看见村长候选人里有你的名字,你是不是会成为村长呀?”

韩正兰笑眯眯地看了芥子一眼说,“你外公呀,几十年前就当过村长了,现在已经不稀罕再当了。”

芥子疑惑不解,问“既然外公不想当村长,可为何候选人里有他的名字呢?”

蒋钢铁说,“谁想用我的名字就用吧,咱理他作甚?”

村长选举结束,很自然,郑文泉又无异议地当选了。

当选后,郑文泉说:“感谢乡亲们的信任。”

陈明礼嘀咕着说,“是你自己想上去的,又不是我们选你上去的,你感谢个啥?”

李喜顺也是愤愤不平,“以前那个等额选举是糊弄人,现在这个差额选举更是糊弄人。”

郑文泉当上村长后,也担心群众意见大,就把果园里的苹果给每家分了一筐。

家家户户收到苹果后,议论声也就渐渐小了。

冯援朝见煤炭大热,就在山河镇开了一个洗煤厂。王和平买了个拖拉机,每天从丹河煤矿拉上煤运到洗煤厂。拉了半年,王和平嫌拖拉机太小,挣钱慢,想换成大卡车运长途煤。就决定把拖拉机卖了,于是来找杨致行商量。

却见杨致行正在和蒋佳洁争吵。

蒋佳洁说,“骡子饿得都没有草吃了,你却不给骡子铡草吃。找了你半天,你居然在邻居家下棋。”

杨致行说,“我劳累了一天,还没有喘口气,你就让我给骡子铡草。是骡子重要还是人重要?你真是一点都不心疼人。”

蒋佳洁说,“你养着这些张嘴货,一天三顿哪顿能少得了?我除了帮你给骡子铡草外,还要给两头猪做饭,你怎么就不心疼一下?”

杨致行说,“你再这么说,干脆把这骡子卖了得了。一年干不了几天活儿,倒是麻烦事不少。”

说着,就回到家里,要牵上骡子出去卖。

一听说要卖骡子,周玉珍就急了,对杨致行说,“快不要说这些胡话。种地没牲口,直把眼来揉。种了半亩地,汗水浃背流。养着骡子,虽然平时累了点,但是种地的时候不发愁。”

又转身对蒋佳洁说,“既然杨致行累了,就让他休息吧。铡草不就需要两个人吗?我来帮你。”

蒋佳洁说,“妈。你这么大岁数了,哪能让你帮我?”

杨致行没办法,正要去铡草,看见王和平进来了,就赶紧让座。

王和平说明来意后,杨致行一听,就说,“你也不要去找别人了。把拖拉机卖给我算了,我以后不养骡子了。需要用拖拉机的时候加上油就行,不需要用拖拉机的时候就在家里放着,比养骡子轻松。”

王和平听杨致行说愿意买,就马上把拖拉机开了过来。

杨致行买了拖拉机,就着手卖骡子,哪知很不好卖。

原来,村里的牛马驴骡已经很少了。大家都用机械化耕田,没人愿意买什么骡子。

一直过了两个月,骡子才被一个卖菜的外地小贩买走了。

在骡子走那天,蒋佳洁给骡子好好地做了一顿饭。

而那骡子好像知道是要被卖了似的,任怎么拽,都不肯出门。杨芥子见骡子不肯出门,就央求杨致行说,“骡子不肯出去,咱就别卖它了吧。”

杨致行问,“不卖了它,你每天给它铡草?”

杨芥子听了,没敢吭声。

那买骡子的小贩用了吃奶的劲儿,终于把骡子拽走了。

杨芥子见骡子出了门,就跑到门口张望。一直到骡子走远,看不见了,才抹了抹眼角,背起书包上学去了。

在上学路上,看见前边鞭炮齐鸣,一辆崭新的大卡车,车头挂着大红花,在街上缓缓地行驶着。

原来,王和平在卖了拖拉机后,就贷款买了大货车。他今天刚把车接回来,正游街呢。

杨芥子看完了大货车游街,就接着往学校走。一进教室,数学老师就说,“杨芥子啊。你通过了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初选赛,要去县城参加复选呢。”

过了几天,数学老师就带着杨芥子坐公交车去县城。

在等公交车时,只见王和平开着他那辆新买的大卡车到了村口,和数学老师打了个招呼,“老师,你要去县城,要不要我捎你一程?”

数学老师说,“不需要了。今天是出差,车票能报销。”

王和平听了,就踩动油门,一阵风似地开走了。

数学老师望着远处王和平的车说,“王和平可是个能人,当年全村第一个骑自行车,现在又第一个买大卡车。可惜的是,经常能过了头。”

不一会儿,公交车来了,数学老师就带着芥子坐上了公交车。到了县城后,老师神秘地对芥子说,“听闻市中心广场上有静坐的,咱们去看看。”

杨芥子说,“好。”

师徒二人到了市中心,发现并没有什么静坐的。就问旁边摆摊卖饭的,“听说有静坐的,怎么没有了?”

卖饭的说,“你们来的不是时候。昨天还有,已经被校长喊回去了。”

芥子就问老师,“这些人为什么要静坐呢?”

老师说,“模仿呗。北京有大学生在静坐,所以这些中学生就学大学生来静坐。”

芥子问,“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?”

老师说,“他们想学共产党推翻国民党那样,推翻共产党。”

芥子问,“他们能成功吗?”

老师说,“秀才起兵,三年不成。如果静坐能成功,中国历史上的朝代数目可能得翻番。咱以后啥也不干了,就天天静坐去。”

第二天,芥子参加完考试,就和老师坐车回山河镇。

车上,有两个人在聊天。

一个人说,“听说外边都乱得不行了,咱山西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。真是够落后的。”

另一个人说,“你不能看电视,电视上放的都是新闻,芝麻大点的事能放成西瓜那么大。咱老百姓就活个天下太平,乱了可不好。”

话说王和平拉上煤后,一路送到了江苏。谁知,前方有学生静坐,封锁了道路,通不过去。

王和平只好在车里等着,饿了就吃随身携带的干粮,困了只能睡在车里。

一直等了两天,干粮吃光了,路都没开放,王和平急得团团转,就决定往回开。谁知,返回到河南境内,道路也被封锁了。王和平身无分文,进退无门,真是后悔死了,不该来这么远的地方送煤。

王和平没有办法,就挨家挨户敲当地老乡的门。问,“你需要不需要煤?”

有那老乡说不需要,也有的说需要,但用量很小,价钱也低。

王和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只要能给个钱,就卖。本来四百块钱的煤,只卖了不到二百。

二百元虽然亏本,但总算解决了吃饭问题。

解决了吃的问题后,王和平就开始考虑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。

他急着想回家,可是路被堵着,回不去啊。想给家里发个电报,又不敢离开车太远。

就这么纠结了几天,王和平后来想,“一直耗在路上肯定不行。要不干脆把车扔了,回家算了。”

但又一想,几万元贷款买的新车,可不是小数目。如果把车扔了,那自己这辈子就完了,还贷都还不完。

王和平坐在车里,每天纠结。突然有一天,前边的路开了。停着的司机们不管三七二十一,启动马达,都赶紧纷纷往家开。

过了两天,王和平开着空车回来了。

回到家里后,小甜甜说,“可别出去跑长途了。听说外边很乱,又联系不上你,把人都急死了。”

王和平说,“本来想着七八天就能回来,谁料前后居然花了一个多月。有的司机比我还倒霉,不仅东西被抢了,而且人还被打了。”

小甜甜说,“幸亏中央出手,才恢复了秩序。再过两天不回来,就要去找你了。”

王和平说,“以前我还想着乱世好,乱世出英豪。而今在路上被堵了一个月,感觉还是太平好。”

王和平回到家后,决定什么也不干,先休息半年再说。

而冯援朝投资的洗煤厂因为煤炭销路不畅,也停了下来。这天闲来无事,就来找王和平。

王和平问,“小升初考试刚完了,你儿子冯志军考得怎么样?”

冯援朝说,“是吗?我最近一直忙着洗煤厂的事情,不知冯志军都要升初中了。”

王和平说,“听说今年招生严,如果不到分数线的话,交钱才能上初中。”

冯援朝说,“交钱咱不怕,再贵也得上学。你家王新梅考得怎么样?”

王和平说,“我家王新梅考的全镇第三十名。”

冯援朝说,“你们王新梅从小就聪明伶俐。全镇200多考生,能考到第三十名,真是太厉害了。你知道全镇第一名是哪个村的吗?”

王和平说,“全镇第一名是杨致行家的芥子。”

冯援朝听了,怔了怔说,“杨芥子这孩子可是够怪的。从小都以为是个傻孩子,谁知道竟然学习这么好。”

王和平说,“那是你和他接触少的缘故。我跟他爸关系好,从小见得他多,就发觉这孩子记性特别好。只要吩咐过的事,再过多久都记得清清楚楚的。”

冯援朝说,“在咱们这偏远山区,记性再好也是枉然。早晚都要回来种地。”

王和平说,“这倒是。咱们这儿教育水平低,把孩子都毁了。在咱们这儿学习哪怕再好,一出去竞争,就不行了。”

小考完了,杨芥子就去野地里打猪草。结果,在割猪草的时候不小心用镰刀划破了裤子。

回到家里后,把草扔到了猪圈,就进了屋子。

见周玉珍正好在屋子里坐着,就喊了声,“奶奶,我回来了。”

周玉珍一看芥子,问,“你的裤子怎么破了?脱下来,我给你缝缝。”

芥子问,“你能看得见吗?”

周玉珍说,“我虽然老了,但眼睛可没坏。”

芥子就换下来裤子,交给周玉珍。周玉珍摸出针线盒,就给芥子缝了起来。芥子一看周玉珍的手,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,“奶奶,你怎么换了个新顶针?”

周玉珍说,“那个铁顶针锈烂了,我就买了个新的呗。”

芥子说,“我从小就看惯了你手上的锈顶针,现在这个顶针铮亮,还看着有点不习惯呢。”

周玉珍说,“这有什么不习惯的?我这手上以前戴的是一个亮闪闪的金戒指,你看了岂不更不习惯?”

芥子问,“那你怎么不戴金戒指了?”

周玉珍说,“抗美援朝时期,捐了。”

芥子说,“那等我长大后有钱了,给你买个金戒指。”

周玉珍说,“不管买不买,有我孙儿这句话就知足了。”

上初中后,杨芥子很快就被老师推荐成了学习标兵。

成了学习标兵,芥子油然而生一种光荣的使命感。想着一定要给同学们做个好榜样。然每每想到自己家里供着神仙,就感觉脸上火辣辣的。

在过年敬神时,芥子再也不肯给神仙磕头了。

蒋佳洁就对杨致行说:“我们家全是靠神仙保佑的,他怎么可以不敬神呢?小时候有我们替他敬着,他现在长大了,不敬可不行。”

杨致行说:“我小时候也有一段时间不相信神仙,你也不要强求他。等他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。”

周玉珍说:“现在的小孩,在学校里学了很多东西,跟我小时候很不一样呢。我小时候,学的是敬天法祖,谁敢不敬神?现在的小孩,学的是无神论。各人的路各自走吧,不要强求他。信是缘分,不信也是缘分,每个人缘分不一样。”

这么说完,家里人也就不强求芥子了。

于是,过年时,就出现了周玉珍、杨致行和蒋佳洁在屋子中间拜神像,而芥子在后边站着的情形。

有时候,芥子看到他们三个人拜神像,就很为他们悲哀,想着:“明明没有什么神仙,却给神仙磕头,真是太愚昧了。中国这么落后,就是因为封建迷信的人太多了。”

“马克思说过,世上哪里有什么神仙皇帝?要拯救人类的幸福,全靠我们自己。如果自己不努力,求神拜佛又有什么用呢?”

这么正想着,就听到周玉珍说:“求神仙保佑芥子身体健康,学业顺利。”

听到这里,芥子就感到又可气又可笑,想着:“如果磕个头就能身体健康,那还要医生干什么?如果磕个头就能学业顺利,那大家都别去上学,天天在家里磕头好了。”

芥子想将这句话说出来,又怕家里人不高兴。就一直等到出了正月,才将这个问题在饭桌上提了出来。

芥子问周玉珍:“奶奶,真的有神仙吗?”

周玉珍说:“当然有,举头三尺有神明。”

芥子接着问:“那我怎么看不见呢?”

周玉珍说:“你还小,长大了就知道了。”

芥子问:“你从小就拜神,可为什么神仙让你嫁给我爷爷这个穷光蛋呢?你这么虔诚,神仙怎么不给你找个有钱的人家呢?可见,拜神是不灵的。”

周玉珍说:“这你就不懂了,我嫁给你爷爷,正体现了神仙对我的爱护。当然,年青时看不明白这些,还以为自己命苦呢。谁知道,后来是共产党当政,越穷越光荣呢。如果不是当初嫁给你爷爷,说不准早被当成地主婆斗死了。我现在年过古稀,儿孙满堂,不是神仙保佑又是什么?”

听周玉珍说到这里,芥子还要争辩,蒋佳洁的脸都吓白了:“我们全家平平安安,全靠的神仙保佑。你千万别再说这样的话。就是你不信,你也不要当着家人的面一再说。因为我们是相信的。”

杨致行想了想,对芥子说:“你这是狡辩。求神仙保佑身体健康,并不是说就不生病了,也不是说生病了不去看医生。有神仙保佑,心里会比较踏实,就跟人喜欢听吉利话一个道理。你说,为什么同样是话,大家都喜欢听吉利的,不喜欢听不吉利的?就像大家喊毛主席万岁,难道毛主席就真能活一万岁吗?你给我解释一下,虽然明知道毛主席活不到一万岁,但大家为什么还这么喊呢?”

芥子听杨致行这么说,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毛主席不可能活一万岁,却要喊“毛主席万岁”。也可能真是图个吉利吧。

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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